第三十年明月夜 第66節
于是幾個金吾衛對崔珣拱了拱手,就退到一旁。 阿蠻還穿著崔珣買給她的衣裙,她神色平靜:“我剛才聽他們說了,長安城都傳遍了我的事情,這應該是你的功勞吧,多謝?!?/br> 她稍頓了下,又道:“還有桂州都督張弘毅,你之前去信給他,讓他多加照顧我,他說他很討厭你,但是你信中低聲下氣的求他,他覺得快意,就答應你了,在桂州的時候,他確實很是照顧我。張都督他是個好人,我逃離桂州時,和他說了阿兄的冤情,在他的庇護下,我順利出了桂州,不過桂州之外,他鞭長莫及,但就算如此,我也非常感激他。這件事,也是你的功勞,我也要多謝你?!?/br> 她說完之后,忽譏嘲道:“除了這兩次道謝外,其他的話,不太好聽,我也不說了?!?/br> 崔珣薄唇緊抿,他并未對阿蠻的譏嘲有所反應,而是道:“你進入紫宸殿后,只有一次機會?!?/br> 阿蠻微微愣住,崔珣又道:“沈闕是太后的外甥,圣人的表兄,太后和圣人并不想降罪于他,如今是民意洶涌,才不得不召見你,但紫宸殿,除了太后和圣人,還有五品以上官員,更有十名國子監學子旁聽,你只有一次機會,說服他們?!?/br> 阿蠻望著他,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你來見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崔珣點頭,阿蠻更加不解:“既然太后和圣人都不想降罪沈闕,那你還冒著風險幫我?” 崔珣眼神漆黑如幽潭,教人看不出半點情緒:“你是在為云廷伸冤,我不能不管?!?/br> 聽他提起兄長名姓,阿蠻咬牙,她忽問:“你既背叛了阿兄他們,為何又要為他的案子奔走?” 崔珣沒有言語,只道:“你隨金吾衛進去吧?!彼D了頓,又加了句:“無需害怕?!?/br> 阿蠻面上神情極為復雜,她看著崔珣,腦海中不斷回憶著起她這三年來對他的譏諷侮辱,每次她以為他不會忍受的時候,他又偏偏忍下來了,他不是眾人口中殘暴陰狠的酷吏嗎?為何對她能容忍至此?他明明背叛了天威軍,選擇做一個茍且偷生的jian佞,又為何,寧愿得罪太后和圣人,也要為她枉死的阿兄出頭? 他不怕太后一怒之下,要了他的性命么? 所以,他真的那么怕死嗎? 他真的選擇茍且偷生了嗎? 他真的背叛了阿兄和天威軍嗎? 阿蠻第一次,對自己深信不疑的東西,產生了懷疑。 第100章 紫宸殿中, 小葉紫檀制成的御座雕刻精美,椅上鋪設著舒適軟墊,阿蠻生澀對御座上的圣人行了不標準的三跪九叩禮, 才抬起頭,睹了眼圣人真顏。 只見圣人相貌秀雅, 清俊如玉, 的確像民間傳言的那般, 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而太后容顏隱于珠簾后, 她看不清楚, 但太后早已還政,平日隱居蓬萊殿, 非重要事宜不會出殿,想必這次是因為被告是其外甥,所以太后破例又掛起珠簾,坐鎮紫宸殿。 這兩人,乃是大周最高的主宰,是她以前畢生都難得一見的大人物, 阿蠻跪伏在地上,手指緊張到幾近摳進烏木地板中, 耳邊回想起崔珣那句“無需害怕”, 她漸漸安定心神,是的, 她是來為阿兄伸冤的,她沒做錯事, 她不需要害怕。 阿蠻叩首:“民婦盛阿蠻,叩見太后, 叩見圣人。 隆興帝點了點頭,他聲音也和外表一樣,十分清雅:“盛阿蠻,你敲響登聞鼓,所告何人?” “告沈國公沈闕?!卑⑿U語氣漸漸悲憤:“民婦要告他,殺了民婦的阿兄,天威軍虞侯盛云廷!” “你且細細道來?!?/br> “今年寒食節,賞春宴,那是民婦第一次見到沈國公沈闕,賞春宴上,沈闕對民婦極盡羞辱,還說他這樣對民婦,都是因為民婦的阿兄盛云廷?!?/br> 阿蠻說到這里,本來意氣消沉的大理寺少卿盧淮忽抬起頭,他想起來了,原來殿上跪著的盛阿蠻,就是那日被沈闕羞辱的教坊琵琶姬,當時他看不下去沈闕羞辱阿蠻,想阻止,卻被好友王暄勸阻,他最后到底顧及叔父,沒再管那可憐樂姬,而是憤憤拂袖而去。 之后,便聽說崔珣在賞春宴為了那樂姬和沈闕起了沖突,沈闕吃了很大虧,思及此,盧淮神情痛苦,黯然低頭。 他不斷想著,崔珣都敢出頭,我怎么連崔珣那個小人都不如呢?我的做人準則呢?我讀的圣賢書呢?我寫的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的對聯呢?我盧淮,到底配不配穿這一身官袍,做這個四品大理寺少卿? 盧淮心中痛苦交雜時,阿蠻繼續娓娓道來:“那時民婦就覺得很奇怪,民婦阿兄生前只是一個小小虞侯,沈闕貴為國公,何故對阿兄有那么大的敵意?之后,沈闕污了民婦清白,又納民婦為妾,在國公府時,他更屢次對民婦阿兄口出惡言,民婦疑慮之下,便決定隨他流放去嶺南,借機尋找證據?!?/br> 聽到這時,國子監十名學子不由眼中都多了幾分敬佩神色,須知嶺南山高路遠,阿蠻又是一介弱女子,能為了阿兄復仇做到這種地步,的確可敬。 阿蠻:“民婦與沈闕到嶺南后,假意順從,取得他的信任,終于在一日將他灌醉后,他醉醺醺的說,對不起民婦,民婦問他,為何對不起民婦?他說,他殺了民婦阿兄?!?/br> 阿蠻想到那日沈闕酒醉時供述之詞,眼淚簌簌而下,她哽咽道:“沈闕說,六年前,民婦阿兄因天威軍被困,前來長安求援,途經長樂驛時,被他與裴觀岳之妻王燃犀騙入驛中,亂刀砍死,尸首埋于通化門下,足足六年,才得以見天日……” 阿蠻已哭到不能自已,她重重叩首:“民婦阿兄死的冤枉!求太后和圣人,緝拿沈闕,為民婦阿兄討一個公道!” 額頭磕到烏木地板上,磕的紅腫,眾臣和國子監學子紛紛交頭接耳,御座上,圣人神色未變,珠簾后,太后也瞧不清表情,片刻后,圣人緩緩道:“盛阿蠻,這只是你片面之詞,你可有證據?” “有!”阿蠻擦了一把眼淚:“沈闕當時殺我阿兄之時,長劍和盔甲都沾滿我阿兄血跡,他說,他嫌棄我阿兄之血卑賤,遂扔了長劍,脫了盔甲,命令一個叫楊衡的屬下埋了,只要抓到楊衡,拷問血劍與盔甲下落,自會水落石出?!?/br> 圣人聽罷,瞟了眼盧裕民,盧裕民于是站出來道:“稟太后,圣人,就算挖出長劍和盔甲,也證明不了什么,焉知不是有心人買通楊衡,埋下的呢?僅僅因為一個女子的一家之言,就鎖拿世襲國公,臣以為,不妥?!?/br> 阿蠻聞言,憤怒了:“你抓都沒抓楊衡,你怎么知道有人買通他呢?而且,我是女子怎么了?我是女子說的話就是一家之言了嗎?那你不如修改大周律令,讓天下女子都不準告狀算了!” 盧裕民從來沒被人這樣當面回嗆過,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半天,才擠出兩個字:“潑婦!” 圣人不得不道:“盛阿蠻,休得無禮!” 阿蠻咬牙不語,又有一個盧黨站出來說道:“盛阿蠻以前是教坊樂姬,娼妓貪慕虛榮,最是無情,想必是嶺南太過艱苦,她為了與沈國公和離,才編出這種謊言,若因娼妓之語,就緝捕皇親國戚,豈不讓世人恥笑?” 如果說方才盧裕民的話還留了幾分余地,那這個大臣所說的話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崔珣和盧淮臉色都是一變,連國子監十個學子也面露不忿神色,阿蠻更是氣到渾身顫抖,她怒道:“你放屁!” 那大臣被罵的一呆,阿蠻道:“我是娼妓,那將我四肢綁在床頭,不顧我意愿強jian一個娼妓的沈闕,又是個什么東西?是禽獸嗎?娼妓不配告狀,禽獸就配做皇親國戚了?” 她說的直白,隆興帝不由變了神色,珠簾后的太后也喉嚨輕咳出聲,那六旬大臣臉漲的通紅,他指 著阿蠻,半晌才罵道:“你,你簡直有辱風化……” 阿蠻冷笑:“沈闕做得出,我怎么說不出?你怎么不去罵沈闕有辱風化?” 大臣又羞又氣,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隆興帝只好繼續打圓場:“盛阿蠻,今日是問你沈闕殺你阿兄之事,其余事,不許多言?!?/br> 但這次,阿蠻卻沒有閉嘴,她忽笑了起來:“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又是說楊衡被人買通,又是說我是個娼妓,對我這個原告橫挑鼻子豎挑眼,對沈闕這個被告卻連問詢都不愿意,歸根到底,不就是因為沈闕是圣人的表兄嗎?圣人不想處罰自己的表兄,太后不想處罰自己的外甥,至于我阿兄的命,區區一個虞侯,連九品官都不是,誰在乎?” 隆興帝瞠目結舌,在場群臣也瞠目結舌,盧裕民首先反應過來,他喝道:“刁婦!放肆!” 左右金吾衛也刀劍出鞘,喝道:“放肆!” 明晃晃的劍刃寒光反射到阿蠻眼中,她微微抬起袖子,遮住眼睛,偌大的紫宸殿中,珠簾后端坐著太后,御座上端坐著圣人,殿下站著烏壓壓的群臣和國子監學子,只有她一人卑微跪著,這殿上的任何一個人,官職家世都比她要強上太多,她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到可以隨意被他們踐踏,即使被踩死都是無聲無息。 阿蠻忽然大笑了起來,盧裕民皺眉:“刁婦,你笑什么?” 阿蠻沒有回答,她徐徐站了起來,在盧裕民的驚愕中走到他面前:“盧相公是吧?你在民間口碑很好,都說你清廉奉公,一心為了百姓,可難道,我不是百姓嗎?我阿兄不是百姓嗎?你的清廉奉公呢?你的一心為民呢?或者你可以直接和天下人說,你就是一個假惺惺的沽名釣譽之徒,只有沈闕這種皇親國戚,才配當百姓,才配讓你維護!” 盧裕民氣到臉色鐵青,阿蠻又走到一直沉默的崔頌清面前:“崔相公,你名聲很大,連我都認得你,你是白衣卿相,為無數寒門學子提供入仕的機會,但我阿兄盛云廷,他也是寒門,他雖不是學子,只是一個粗人,可他戍守邊關十年,身上大傷小傷無數,正是有他這種人,你才能安安心心坐在家中,盤算著如何幫你的寒門弟子入仕,他為你實現夢想,你卻連為他主持公道都不愿意,那你配叫什么白衣卿相?” 崔頌清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阿蠻已走到盧淮面前:“這位相公,我不認識你,你不說話,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告狀?但是,你沒有自己的兄弟嗎?你沒有自己的姐妹嗎?你的摯親如果被殘忍殺了,你會不想報仇嗎?你不要覺得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你是大官,但總有比你更大的官,今日有冤難伸的,是我盛阿蠻,有朝一日,就會是在座的你們?!?/br> 她走到國子監學子面前:“諸位都是讀書人,比我高貴,我雖低賤,但也知道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諸位寒窗苦讀,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國家效力,但若這國家,為了維護一個無惡不作的紈绔,連保衛疆土的將士被冤死,都能假裝看不見,那請問,你們為什么還要讀書?為什么還要為它效力?” 十名學子俱都一愣,隆興帝額上已是青筋直跳,盧裕民也指著阿蠻,哆嗦著手指,準備罵她大逆不道,讓人即刻將她扭送下殿,但他還沒開口,卻見一身暗緋官服的崔珣忽然皺了皺眉頭,手執象牙笏板出列,對阿蠻說道:“閉嘴!” 阿蠻怔住,崔珣又冷聲道:“跪下!” 阿蠻沒有動,崔珣又重復了句:“跪下!” 他幾乎從未用這種語氣和阿蠻說話,這語氣,倒讓阿蠻想起了自己的阿兄,小時候,每當她惹了禍,阿兄就會像這樣先責罵她,然后再為她收拾爛攤子,賠禮道歉。 阿蠻又想起方才入紫宸殿前,他冒著風險來告訴自己,只有一次機會,說服殿上眾人,但,她好像搞砸了…… 阿蠻鼻子一酸,她垂眸,木然跪了下來,此刻她的心情忽無比輕松,她是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沒關系,橫豎就是千刀萬剮,她不怕,死了去地府,見到阿兄,她也無愧。 崔珣對太后和隆興帝行禮道:“刁婦因其兄之死,傷心過度,瘋言瘋語,請太后與圣人降罪?!?/br> 太后和隆興帝還未說話,盧裕民就再也按捺不?。骸按瞢?!你少惺惺作態,誰不知道你曾因這個刁婦和沈闕大打出手?你將她的悖逆言論推給傷心過度,就能免去她的罪過嗎?” 崔珣淡淡道:“刁婦固然論罪當誅,但是盧相公,你們又是罵她誣告,又是罵她娼妓,一群飽讀詩書的鴻儒,用盡刻薄之語,欺負一個死了兄長的弱女子,就很有道理嗎?” 盧裕民都氣笑了,他說道:“崔少卿,你今日是要一力維護這個刁婦了?” 崔珣只是嘴角彎起譏嘲弧度,他面向隆興帝跪下,然后取下頭上官帽,擺在一旁,他叩首道:“盛云廷戍邊十年,忠心耿耿,他死的不明不白,連鮮血沾到兇器上,還要被兇手嫌棄其血卑賤,何其可悲?何其可恨?臣以察事廳少卿的官職和性命懇請太后與圣人,徹查此案,莫讓忠魂于九泉之下,寒心!” 他說罷之后,阿蠻不由扭頭,一臉震驚的看他,他居然……以自己的官職和性命為阿兄伸冤,他不是很喜歡弄權嗎?他不是很怕死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眾臣之中,盧淮也握緊拳頭,他只想著,連崔珣都出來仗義執言了,難道我連自己鄙視的崔珣都比不上?今日我若不站出來,我還配鄙視他嗎?我還配……做人嗎? 他咬牙,也不去看盧裕民鐵青的臉色,而是快步出列,跪下叩首道:“臣盧淮,也愿以官職和性命懇請太后與圣人,徹查此案?!?/br> 十名國子監學子對視一眼,盧淮之前是國子司業,他們都很敬重盧淮,況且方才阿蠻的話,讓他們心情至今激蕩不已,如果一個國家,只顧皇親國戚,而無視為它流血犧牲的將士,以致于忠魂家眷被辱,冤屈不平,那這個國家,他們還有維護的必要嗎?他們寒窗苦讀,還有何用?十名學子齊刷刷跪下道:“臣等代表國子監六學三千兩百名學子,懇請太后與圣人,徹查此案?!?/br> 隨著他們跪下叩首,越來越多的大臣出列叩首,這些大臣中有清流,也有崔盧兩黨中人,他們尚存一點良心,他們也看不下去浴血疆場的將士被這樣對待。 珠簾后,太后終于出了聲,她嘆了一聲,對隆興帝道:“圣人,你決斷吧?!?/br> 太后那意思,顯然是傾向不再維護沈闕了,隆興帝望著殿下跪著的烏泱泱群臣,半晌,才不甘心道:“忠魂,不能含屈。傳朕敕令,即刻鎖拿沈闕,押送長安,徹查盛云廷之案!” 第101章 圣人發下敕令, 緝拿沈闕,同時也免了阿蠻大不敬的罪過,群臣感動到雙目含淚, 叩首道圣人不愧是仁慈明主。 朝議之后,阿蠻恩準歸家, 圣人又撥了二十個金吾衛去保護她安全, 以免沈闕狗急跳墻害她性命, 在金吾衛的護送中, 阿蠻步出了紫宸殿, 她剛邁出紫宸殿, 眼睛忽定定看向前方走著的嶙峋身影,緋紅官袍穿著都顯得空落落的, 系著蹀躞帶的腰身更是如修竹般清瘦,旁邊官員都是三三兩兩走在一起,互相相談,盧淮更是被十名學子團團圍住,只有崔珣身邊幾尺內都沒有半個人影,阿蠻咬了咬牙, 忽然快步奔跑起來。 她氣喘吁吁跑到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嘴唇翕動了下, 最終還是艱難說道:“今日,謝謝你?!?/br> 崔珣眼神平靜如幽潭, 他道:“你不必謝我,今日最大的功臣, 是你?!?/br> “不是我?!卑⑿U難堪道:“如果不是你用官職和性命替我出頭,我恐怕已經被金吾衛當場處死了?!?/br> 她絞著手, 羞愧低下頭:“去紫宸殿前,你還提點我,讓我盡力說服他們,可是我氣昏了頭,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總是這樣,沖動的很……” 崔珣微微嘆氣:“你沒有搞砸一切,相反,你做的很好?!?/br> 阿蠻驀地抬頭,崔珣又道:“你每句話,都說的很好,否則,那些國子監學子怎么可能為你喊冤?他們那般討厭我,可不會因為我幫你,就松了口?!?/br> 阿蠻呆呆道:“是這樣嗎……” “是?!贝瞢戭h首:“從你去嶺南開始,到紫宸殿告狀,你一直做的很好,云廷之死能被徹查,全部都是你的功勞?!?/br> 阿蠻眼眶一紅,崔珣又道:“等沈闕到案后,刑部、大理寺、御史臺會輪番問你,他們都是心眼很多的人,但你也不需害怕,實話實說就好,這段時日,你務必養好身體,才能熬過之后漫長的訊問?!?/br> 阿蠻默默點了點頭,崔珣看了看她身后等著的金吾衛,道:“快回去吧?!?/br> 阿蠻“嗯”了聲,她跟著金吾衛,往前走去,但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崔珣,然后才咬唇,黯然扭過頭,繼續往宮門方向而去。 是夜,一駕烏蓬馬車,悄悄駛入了裴觀岳的府邸。 裴觀岳四子二女,自他免職居家后,幾個兒子都收斂不少,長子裴璋也不敢去平康坊嫖妓了,一家人夾著尾巴做人,裴觀岳照例訓斥完幾個兒子后,才施施然去了書房,而書房里的盧裕民,茶都換了三次了。 盧裕民見裴觀岳進來,他面上并無不快神色,而是端起白瓷茶盞,飲了口,放下道:“裴尚書真是事務繁忙?!?/br> 裴觀岳坐下,皮笑rou不笑:“我裴觀岳畢生心愿,高官厚祿,光耀門庭,也許在為國為民的盧相公看來,這心愿過于庸俗,但如我這般沒有祖先門蔭的人,個中艱辛,盧相公豈會知道?我這心愿已完成大半,奈何四個兒子都不成器,需要時刻教誨,哪有盧相公的侄兒出息?” 他陰陽怪氣半天,其實就是不滿盧淮,盧裕民不輕不重回了句:“吾家懷信的確出息,十七歲就中了進士,任國子司業的時候,大考小考回回都是上上等,他雖過于耿直,但多加磨礪之后,將來必是宰輔之才?!?/br> 裴觀岳哼了聲:“若換太后掌權,盧相公家的千里馬不但做不成宰輔,連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br> 盧裕民面色陰沉起來,裴觀岳又道:“盧相公想必也是憂心這點,才會今日踏入我裴府吧,否則,六年來嫌棄到從未踏入一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