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年明月夜 第34節
李楹愕然的瞪大眼睛:“他是畜生嗎?他和崔珣的恩怨,他找崔珣去呀,為什么要牽扯另一個無辜女子?” 魚扶危也覺得很憤然:“是!不管沈闕多么厭惡崔珣,他都不應該為了報復崔珣,去欺凌一個淪落風塵的可憐女子!這般做法,簡直非人所為!” 李楹想起了盛阿蠻的阿兄,鬼將軍盛云廷,他魂魄脫離桎梏的第一件事,就是縱馬揚鞭,直奔大明宮,只為了求圣人發兵襄助被圍困的天威軍,挽救危在旦夕的關內道六州,他到死都想著讓大周國土不失一寸,可這般忠肝義膽的盛云廷,他唯一的meimei,居然被他守衛的國家權貴這般欺凌,李楹咬牙,眼眶不由陣陣發紅:“沈闕,他真的該死!” 魚扶危也義憤填膺:“誰說不是呢?一個男人,找女人撒氣,某真是看不起他!” “那崔珣呢?崔珣知道嗎?” 魚扶危點了點頭:“崔珣他自然知道,某打探到,崔珣知曉之后,目眥欲裂,當即提鞭直奔國公府,將沈闕鞭打的滿身滿臉是傷,聽說沈闕也不求饒,他只是冷笑,說道:‘崔珣,你聽著,盛阿蠻是因你而遭難,你這輩子,都別想過這個坎!’” 李楹憤懣到眼前一片眩暈,差點栽倒在地,魚扶危趕忙去扶她,她卻一把抓住魚扶危衣袖:“然后呢?他殺了沈闕嗎?” 魚扶危不忿的搖了搖頭:“沒有,沈闕家仆去大明宮求救,金吾衛知悉后,將崔珣和沈闕都帶入大明宮了,如今還未出來?!?/br> “我要去……”李楹抓著魚扶危的衣袖,穩住搖搖欲墜的身軀,她喘著氣,對魚扶危說道:“我要去丹鳳門,我要去等一個結果?!?/br> 這一等,便從晨光熹微,等到了日暮風寒。 小雨淅淅瀝瀝而落,滴打在大明宮青綠色琉璃重檐之上,李楹站在丹鳳門外,她目不轉睛,定定看著緊閉的朱紅宮門。 她在等宮門打開后,到底是誰出來。 她身旁,魚扶危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道:“雖然沈闕干了這豬狗不如的事情,但是他不會有事的,數年前,他因與淮安王有怨,就故意誘jian了淮安王未過門的妻子,讓淮安王蒙受奇恥大辱,淮安王上告圣人,沈闕也只是象征性的被罰了點俸祿,王族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賤籍樂姬呢?!?/br> 李楹眼神茫然,細弱雨絲順著斜風飄落,打濕了她長如鴉羽的睫毛,鴉睫掛滿微密雨珠,她眼前如蒙上一層輕紗,霧蒙蒙的看不清前方光景,她懵懵的搖了搖頭:“不,阿娘和阿弟會殺了沈闕的?!?/br> 魚扶危深吸一口氣,他苦笑道:“他們是你的阿娘和阿弟,但他們也是大周的太后與圣人,歷朝歷代,沒有一個太后,也沒有一個皇帝,會為了一個妓女,去殺了皇親國戚的?!?/br> 李楹張了張口,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她其實知道,魚扶危說的是對的,阿娘和阿弟,是不會為了盛阿蠻,殺了沈闕的。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她心頭涌現,除了無力,還有幾分絕望,她在為盛云廷覺得絕望,更為盛阿蠻覺得絕望,還有,為崔珣覺得絕望。 朱紅宮門終于緩緩開啟,渾身上下都被鞭笞到血跡斑斑的沈闕被肩輿抬著,出了大明宮,他俊美面容上也有數道被鞭打出來的血痕,看起來甚為可怖,但疼痛若此,他嘴角卻始終掛著譏誚笑意,仿佛有一種惡氣得出的快意一般,他蔑視般的回頭望了眼巍峨氣勢的大明宮,然后對抬著肩輿的家仆說道:“走吧,回去辦喜事了?!?/br> 沈闕出大明宮良久后,崔珣才出來,他臉色是紙一般的蒼白,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他看到了魚扶危和李楹,但是他卻沒有像那日晚上一般惱火不快,而只是看了兩人一眼,就木然向前而去。 李楹抿了抿唇,她追了上去,亦步亦趨跟在崔珣身后,魚扶??嘈α艘幌?,他自嘲的搖了搖頭,然后便往反方向而去。 斜風細雨,崔珣緋紅官服已被雨水浸濕,緊貼在身上,顯得他身形愈發瘦削,李楹默默跟在他身后,一陣寒風吹過,崔珣忽掩袖劇烈咳嗽起來,李楹腳步快了快,幾乎要走到他身旁,但她又突然放慢了腳步,還是那般亦步亦趨,安安靜靜的跟在他的身后。 崔珣沒有回崔府,而是去了東市一家酒坊,酒坊主人認識他,戰戰兢兢的給他領到了最好的廂房,又上了最好的酒,崔珣于是就抓著酒注,往口中灌著酒。 一壺接一壺的烈酒都被崔珣灌入口中,他喝的太急,酒液嗆到喉嚨中,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李楹本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陪著他,但見到此景,也忍不住去拿過他的酒注:“不要再喝了?!?/br> 崔珣原先慘白的臉色因為酒液倒染上幾分酡紅,如夕照晚霞般綺麗秾艷,但李楹分明看出了那綺麗秾艷背后,藏著的無盡悲涼。 崔珣伸手,去向她索還琉璃酒注,李楹卻搖了搖頭,將酒注藏在背后,她道:“我知道,你想早點喝醉,醉了,就能忘記阿蠻的事了,可是,醉了,不是還會醒嗎?難道醒來后,一切就會沒有發生過嗎?你為何不想想,若你今日醉死在這里了,那阿蠻還能依靠誰?” 崔珣聽罷,卻只是喃喃道:“她依靠不了我,我也護不住她,圣人已經下旨,讓她嫁予沈闕為妾,我,無能為力?!?/br> 李楹一驚:“哪有這種事情?施暴者未受任何懲罰,反而要將受辱者送給他繼續受辱?這是哪門子道理?” “道理?”崔珣輕笑一聲:“這世間,哪有道理二字,有的只是大局二字,一個樂姬,一個國公,一個孤女,一個將軍,一個輕如鴻毛,一個重于泰山,道理?哈哈,道理?” 他說到最后,已是滿腔憤懣,喉嚨一陣腥甜,他捂嘴咳嗽,咳到后來,掌心已隱隱有一縷殷紅血絲。 李楹唬的魂飛魄散,她扔了酒注,抓住崔珣的手掌:“崔珣,你……” 這個“你”字一開口,她就哽咽難言,豆大淚珠也順著臉頰滑落,砸在崔珣掌心,崔珣怔了一怔,他忽從李楹手中抽出手掌,說了句:“死不了?!?/br> 李楹咬著嘴唇,她抹了把淚,說道:“沈闕的話,殺人誅心,他說是因為你,阿蠻才會遭遇這一切,可是,是他禽獸不如,是他欺凌弱女啊,他憑什么將他的錯誤,反推到你的身上呢?你不要因為他的話,這樣折磨自己?!?/br> 崔珣聽罷,卻慘笑一聲:“不,他說的對,若非因為我,阿蠻根本不會遇到這種事,是我沒有保護好阿蠻,我愧對云廷,不,不止云廷,我愧對所有人?!彼X海中,又想起啞仆比劃的那句話:“曹五郎的母親,不堪受辱,上吊而死?!?/br> 他指節攥的發白:“六年了,已經六年了,若這六年,我能給他們昭雪,他們的家人,也不會被這般欺侮,我真是,無用至極!” 崔珣此刻內心,已經極度痛苦,剛剛灌下的幾壺烈酒如今后勁上來,他頭腦愈發昏沉,趴在紫檀酒桌上喃喃道:“我救不了他們,救不了他們的家人,我也救不了我自己?!?/br> 李楹眼中含著晶瑩淚珠,她輕聲說道:“崔珣,你不要這樣,崔珣?!?/br> 崔珣伏在桌上,漆黑雙眸看著李楹,她臉龐清麗,如天上明月,他忽又喃喃說了句:“你也救不了我?!?/br> 說完之后,他便閉上眼睛,沉沉醉了過去,只是眼角,卻無聲地滑落下一滴淚水。 李楹并沒有聽懂崔珣最后那句話,她內心也被極度的痛苦所充盈,她沒有接觸過天威軍其他人,但她接觸過盛云廷,接觸過盛阿蠻,盛家兄妹,一個忠君愛國,一個敢愛敢恨,但是他們的結局,卻一個比一個慘烈,而她,根本幫不了他們。 李楹心中,快要被滿滿的無力感壓垮,幾乎要無法呼吸,她只面對兩個人的血與淚就這般痛苦,崔珣卻是要面對整整五萬天威軍,以及他們家眷的血與淚,那他,該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這六年的日日夜夜,他該如何痛苦? 李楹胡亂擦拭掉自己臉上淚痕,她看著酒醉的崔珣,他醉著的時候,也是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夢中也有極度難受的夢魘折磨著他,他醉之前忽然說,李楹也救不了他,李楹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伸出手,指尖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她輕聲說道:“不,我一定會救你的?!?/br> 第50章 兩日后, 國公府敲鑼打鼓,十里紅妝,去教坊迎娶了阿蠻。 這其實也是太后與圣人的意思, 兩個四品官員為了一個妓女大打出手,而且這兩個四品官員, 一個是天下高門之首的博陵崔氏, 一個是當今圣人的表兄, 簡直是丟人現眼, 不但丟崔珣與沈闕兩個人的臉, 更丟大周朝的臉, 若傳到番邦屬國去,讓圣人的顏面何存? 按照左仆射盧裕民和右仆射崔頌清的意思, 是要殺了阿蠻,以正清風,以儆效尤,盧崔兩派,分屬朝中兩大黨派,兩人都要殺了阿蠻, 就等于群臣都贊同殺了阿蠻,圣人也有此等想法, 不過敕旨將下之時, 珠簾后的太后卻悠悠說了句:“兩個男人打架,倒要殺一個女人了事?” 眾人面面相覷, 因為太后這句話,阿蠻的性命是暫且保住了, 但左仆射盧裕民最是固執嚴肅,他說道:“先秦有西施用美人計葬送吳國江山, 漢朝有貂蟬施美人計挑起董呂矛盾,自古紅顏最是禍水,盛阿蠻被崔珣和沈闕相爭后,名聲必定大噪,將來門庭若市,少不得還有其他官員效仿崔沈二人,長此以往,我大周朝堂還有寧日?” 殺不得,又放不得,群臣激烈爭論后,一致認為既然沈闕占了阿蠻身子,那就讓他將這個紅顏禍水帶回家去,好生管束,對于一個教坊樂姬來說,能脫離賤籍,做國公的侍婢,算是她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至于崔沈二人,應該一人罰一個月俸祿,以示懲戒。 群臣商榷出這種解決方案,崔頌清和盧裕民兩個宰相都表示同意,珠簾后,太后久久未語,良久,她才對站在簾后,烏泱泱的男人們意味深長說了句:“這天下的道理,都是諸君定的,筆墨紙硯,都在諸君手里,諸君說盛阿蠻是禍水,她便是禍水?!?/br> 正當眾人揣摩她話中含意時,太后頓了頓,又道:“沈闕可以帶走盛阿蠻,但不是為婢,而是為妾,也不是一頂小轎,接回家去,而要十里紅妝,風風光光,迎娶進門?!?/br> 群臣嘩然,哪有堂堂國公迎娶妓女為妾的,但群臣又轉念一想,迎娶妓女為妾,反正丟的是沈闕的臉,而沈闕驕橫跋扈,仗著是圣人的表兄,眼睛長在頭頂上,就沒看得起幾個人過,所以又何必為他的顏面再去向太后據理力爭? 圣人于是一道敕旨,將盛阿蠻賜給沈闕為妾,但讓所有人沒預料到的,沈闕歡歡喜喜接了旨,一點也不覺得難堪,還真的十里紅妝,風風光光,迎娶了盛阿蠻。 國公府納妾那日,接親的轎子敲鑼打鼓,經過了察事廳,李楹聽著屋外的鼓樂喧天,她皺了皺眉,阿蠻住在平康坊,沈闕住在安仁坊,按理來說,接親的轎子根本不會經過位于義寧坊的察事廳,所以,沈闕定然是故意的。 崔珣在辦公的二堂,他這兩天不眠不休,一直在督辦武侯找尋老道玄誠的蹤跡,一刻都沒合過眼,此時他正伏在紫檀木書案上,翻閱著長安城所有道觀的卷宗,明明是陽春三月,風和日暖,崔珣卻仍然裹著一件黑色鶴氅,因為連日勞累,他面色愈發蒼白,猶如山巔皚雪,他不斷輕咳,但翻閱卷宗的手指卻一直沒有停歇。 當聽到喜樂聲聲時,他翻著卷宗的手指停滯了下,李楹擔心的看著他,這幾天,崔珣不眠不休在察事廳辦公,她也不眠不休的陪著他,她不說話,也不苦勸,就是安安靜靜的在這里陪著他,崔珣聽到鑼鼓聲后,本就蒼白的面容又失了幾分血色,李楹微微抿唇,她手掌綠色鬼火閃現,鬼火化成熒光,飛到窗欞和木門邊,將鑼鼓聲擋在了外面。 整個房間瞬間靜悄悄起來,崔珣沒有抬眸,波瀾不驚的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鴉羽般的長睫微不可見的顫動了下,他纖長手指繼續翻著卷宗,房中只能聽到竹簡被翻開時的清脆嘩啦聲,李楹一直用鬼火封堵外面動靜,等鑼鼓聲終于散去,她才撤去鬼火。 她使用鬼火的時間有點長,此次念力損耗不少,加上她也兩日都沒有合眼,頭暈乎乎的,她扶著額頭,想起身緩解下暈眩感,但是她剛剛站起,眼前就一片漆黑襲來,她身軀晃了晃,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間,李楹似乎感覺到有一雙臂膀將她抱起,是崔珣么,她迷迷糊糊的想。 但是她卻睜不開眼睛,她好像還聽到崔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然后將她抱到房中的鏤雕矮榻上,又牽起榻上錦衾,蓋在她的身上,他似乎還在榻前守了她一會,等確定她沒有大礙后,才轉身,準備回青檀桌案辦公。 但他的衣袖,卻被輕輕拉住。 崔珣回首,李楹側過身子,她費力睜開有些迷茫的眼睛,她好像要起身,但頭暈目眩之下,身子軟的根本動不了,崔珣眉頭微微皺了皺,說道:“不要動?!?/br> 他又說:“你休息吧?!?/br> 可他的衣袖仍然被李楹輕輕拉著,李楹眼神如霧靄朦朧,不是很清明,但白玉一樣的柔荑扯著崔珣的衣袖,始終不肯松開。 崔珣低頭看她,她也望著他,朦朧雙眸中,還帶著一絲小鹿般的怯怯和懇求,崔珣心弦輕微撥動,他抿了抿唇,沒有離開,而是盤腿坐于李楹榻前。 李楹側躺在榻上,睜眸看著他,屋內門窗緊閉,還燃著火盆,溫度能讓人沁出薄汗,崔珣卻仍裹著一襲厚重鶴氅,李楹想起兩日前,斜風細雨中,崔珣身上暗緋官服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顯得他身形伶仃如鶴,相比兩個月前,她初見他時,他好像又清瘦了許多,是的,這兩個月,他經歷了聽到盛云廷囑托時的痛極嘔血,經歷了要了他半條性命的一百笞杖,還有他伯父的事,阿蠻的事,樁樁件件,都是誅心之舉,他又怎么能不清瘦呢? 李楹鼻子忽然一酸,她悄悄垂下眼瞼,烏黑睫毛遮住眼眸,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神色變化,崔珣卻忽說了句:“你先休息吧?!?/br> 李楹睫毛微顫,她抬眸,輕輕搖頭:“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br> 崔珣沉默半晌,道:“又何必呢?” 李楹也沉默了,片刻后,她忽問道:“崔珣,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崔珣大概是沒有預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沒有說話,李楹輕聲道:“我以后,不會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張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李楹說到后來,神情有一絲緊張,崔珣定定看著她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他從來不愿跟人解釋什么,也從來不愿意跟人敞開心扉,就如李楹之前所說,他總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面對她清泉般的雙眸,他終于開口,說道:“其實,也不是?!?/br> “不是什么?” “剛開始的時候,是有點生你的氣?!?/br> “后來呢?” “后來……生我自己的氣?!?/br> “為什么,要生你自己的氣?” 崔珣自嘲一笑:“大概是,氣我找不到貓鬼,氣我需要一個弱女子以身作餌,氣我還是,什么都做不到?!?/br> 李楹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了,他還是在氣自己的無能為力,正如此次阿蠻 的事情一樣,明明是沈闕作的惡,他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為此自虐般的兩日不眠不休,只為了早日抓到玄誠,將阿蠻從沈闕處解救出來。 這種事情,六年來,他想必已經經歷了千次萬次,那顆心,也早已傷到痛無可痛,李楹忽然隱隱有些明白,那日酒醉,他為什么跟她說,她救不了他,這世上所有人,都在罵他,罵他貪生怕死,罵他辱沒家聲,罵他以色惑主,他們都厭惡他、唾棄他、鄙視他,包括他一直保護的阿蠻,以及天威軍的家眷,他們都在憎恨他,卻沒有半個人,愿意停留下來,問他一句,這些事,是不是真的? 他大概也掙扎過,求救過,他應該也想讓人幫他過,他跟他自幼敬仰的伯父試探性的說起盛云廷的案件,但只換來冷冰冰一句:“你為什么不死在突厥”,他大概是徹底絕望了,所以寧愿一人扛起所有的事情,寧愿將一顆心永遠封閉起來,寧愿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辯,這樣,或許能少受些傷害。 李楹望著他,他盤腿坐于榻前,離她很近,昳麗如蓮的臉上面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厚重鶴氅里的身軀病骨嶙峋,修長如玉般的脖頸隱隱還能看到猙獰傷疤,但那雙眼眸,神色卻淡到仿佛什么傷害都沒發生過一般。 李楹鼻子一酸,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聲音中,卻帶了些許酸澀:“崔珣,你以后,可不可以 ,不要像這次一樣,生了氣,就躲在察事廳,十幾天都不見我?” 似乎是怕崔珣拒絕,不等崔珣回答,她又繼續說道:“不管你是生我的氣,還是生你自己的氣,都不要像這次一樣不見我,你心里自責,可以告訴我的,你什么都不說,我也會什么都不知道,我會以為是我做錯了什么,我會很難過的?!?/br> 她垂著眼眸,輕輕吸了吸鼻子,睫毛遮住眼瞼,試圖藏起眸中的心酸和難受,她可能以為崔珣沒有看到,但崔珣看到了,他定定看著她長如纖羽的睫毛上掛著的細碎水珠,忽輕聲說了句:“好?!?/br> 第51章 崔珣兩日不眠不休, 倒真讓他找到了玄誠蹤跡。 原來玄誠一個道士,居然剃了頭發躲在和尚廟里,讓察事廳武侯一頓好找, 武侯將其抓回察事廳后,用刑拷問, 但玄誠倒是嘴硬, 一連三日, 都硬是不吐一言。 劉九沒了法子, 請示崔珣該如何行事, 崔珣正在翻著書案上一幅聯珠團窠紋織錦, 紅色織錦燦若云霞,更襯得他手腕潔白如冷玉, 崔珣眼都沒抬,只是道:“你們抓到玄誠的時候,他是什么神情?” “他有點驚訝,但又不是太驚訝,可能是知道我們會來,但沒想到我們會來的這么快?!?/br> “既然知道你們要來, 若真的忠心為主,就應該提前自盡, 以免秘密泄露, 他既不愿自盡,就不會嘴硬到底, 繼續用刑,一定要他吐出實情?!?/br> 劉九回了聲“諾”, 便領命離去,他走之后, 李楹便從外面進來,她一進來,便看到書案上那幅聯珠團窠紋織錦,這織錦,似乎有點眼熟…… 崔珣的書案上,還放著之前蔣良臨死前塞給李楹的巫蠱人偶,木偶所穿宮裝,和織錦的花紋,是一模一樣。 崔珣見她進來,于是拿起那幅火紅織錦,遞給李楹:“你仔細看看?!?/br> 李楹捧著織錦,翻了翻圖樣:“這好像是太昌十九年,阿耶賜給我的織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