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鳶尾
海邊那日回來后,陶悅對陳原的態度好很多。她越來越頻繁地主動抱自己,喜歡揉他的腦袋,然后溫柔地親親臉頰,親親嘴唇。對他也不再是那種略帶討好的乖順,他們之間的相處,也變得很自然的。 陳原想,陶悅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她可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那他們這算是在談戀愛吧? 只拿了兩周的藥。藥物很管用,至少入睡前不會聽到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幻覺出現的次數也在減少,副作用就是多眠。每日不厭其煩盯著她吃藥的人不在,她也有自己好好吃藥,沒有斷藥或者扔藥。 陳原不想陪她去醫院,他說讓其別人陪陶悅去,因為他討厭醫院,討厭沾染到那些死人氣息,醫院幾乎全是被病痛、貧窮和絕望折磨得死氣沉沉的面孔,令他感到厭煩與晦氣。陶悅卻纏著陳原說:我們去海邊好不好。這次我要穿上次買的那條藍色裙子。 陶悅買了條水藍色長裙。 她說去海邊要穿藍色。 想了想。陳原答應。他想看那條裙子。 暴烈的太陽霸道地侵占每一絲縫隙,每一隅角落,任何黑暗都無處遁形般。陳原靠著車門抽煙,他常年不見光的蒼白皮膚被這光亮灼得生疼。世界從未如此清晰過,不同于下過雨的清晰,這種清晰穿透五感,連跳躍在陽光中的粉塵味道他都能聞到,嬉笑的男女路過他們說的話他能聽得一清二楚,十分無趣,在討論哪個口味雪糕最好吃,討人厭的小孩被母親拖著走過,表情欠揍,眼睛死死盯著他,陳原能清晰地看到他鼻子下的水痕,連遠處小攤舒芙蕾的味道他都能分辨出來,抹茶,草莓,奶油味混雜著海的腥味,作嘔的甜膩味糾纏過來。一切清晰得仿佛回光返照。他是要死了嗎。 陳原莫名地覺得。陶悅是不是要逃跑。 她不至于那么蠢,當著自己的面跑??墒撬芟虮憷甑谋秤?,就像在逃離他。她奔跑的背影在陳原眼中如同抽幀的電影畫面,藍色的身形定格成藍色像素塊,又逐漸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兒,像一顆藍色氣泡,接著“噼啪”一聲破裂,消失,溶在空氣中,溶在灰塵中,溶在他觸碰不到的世界。 她說去買水喝,陳原說好,他抽根煙。他應該緊跟著陶悅才是。如果陶悅跑了怎么辦,老鼠最擅長逃跑。 他開始急躁起來,猛地深吸一口香煙,隨即將剩下大半截扔到地上,煩躁地蹍滅。 又想,走就走吧,滾蛋吧。他覺得煩了,膩味了。再繼續下去,他想要的就更多,更難得到。那些有什么意思呢,會把他拽入污泥,變得比陶悅這種底層人還骯臟狼狽。 產生放手念頭的同時,他又覺得挫敗。因為快把控不住,所以才想讓她滾。陳原,依舊是膽小鬼。 思緒紛亂著,陶悅的身影又出現,刺眼的白光之下,看不清楚她的臉,淡藍色的裙子隨著她的奔跑肆意飄動起來,她奔跑在咸苦的風中,像一朵任性盛放的藍色鳶尾。陶悅跑到他面前時,陳原的心臟終于歸位。 看著陶悅手中小小一瓶冰鎮果汁,陳原一陣郁悶:“你就買一瓶?”搶過猛灌一口,甜澀的味道勉強壓住內心隱隱的焦躁。 “你又沒說要喝?!碧諓傂奶鄣乜粗皇0肫康墓?,從他手中奪回。 “差這么點兒錢嗎?”鄉下老鼠就改不掉身上的窮酸勁兒。 “要喝你自己去買?!彼f著蓋上蓋子,看似隨意地搖晃起來。原本沉淀的白色粉塊兒溶于激蕩的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