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04
東京的冬天很干燥,風從大樓縫隙間穿過,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煙頭,便利店門口的廣告牌被吹得輕輕晃動。紗織拎著食物回到公寓,房間里仍舊是昨天的樣子,桌上放著沒洗的杯子,地板角落堆著空的快遞箱。 她把袋子放到桌上,拆開蓋子,熱騰騰的白蘿卜散發出淡淡的高湯香氣,竹輪泡在湯里,軟軟地晃著。她拿起筷子,吹了一口熱氣,低頭咬下一口,湯汁順著嘴角流下來。 很久沒有這樣坐在房間里,慢吞吞地吃飯了。 平時不是在活動,就是在營業,時間被切割得零零碎碎。吃飯是站在后臺的角落里,幾分鐘內解決的便利店飯團;睡覺是在車站、在出租車后座、在酒店的床上;她的日常被不斷地填充、抽空、填充,像一張便利貼,被隨手撕下,貼在不同的地方,用完就丟掉。 她想起前幾天的某個晚上,在活動結束后,幾個后輩女孩圍著她聊天。 “紗織前輩,你覺得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火???” “火?大概……等公司愿意砸錢捧你的時候?”她隨口回答。 女孩們笑了笑,繼續問:“那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呢?” 她愣了一下,沒回答。 為什么呢?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從來沒有答案。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張被遺忘的便利貼,貼在這個行業的邊緣,無法徹底撕下來,也沒有人愿意真正珍惜。 ———— “早上好,紗織前輩!”同公司的后輩向她打招呼。 她笑著回應,“早上好,明奈,今天氣色很好呢?!?/br> “哈哈,謝謝前輩?!?/br> 去池袋參加活動前,紗織需要拍一些宣傳物料,開完周會她就要和團體成員一起搭事務所的車去攝影棚。 周會只有經紀人和社長在,會議室氣氛沉悶。 社長坐在最前面,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臉色疲憊。他比以前更瘦了,眼底的青黑說明他最近沒怎么睡好。 桌子周圍坐著幾個成員,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太輕松。 “我就長話短說吧?!鄙玳L嘆了口氣,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公司的資金撐不下去了,接下來要進行大幅度調整?!?/br> 會議室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大幅度調整”意味著什么。 “你們自己也能感覺到吧?”社長苦笑了一下,“最近的演出越來越難賣票,握手會的銷售額也在下降,贊助商那邊也不太愿意繼續投入了?!?/br> 沒有人開口反駁。 她們當然知道。 以前,一場小型LIVE還能聚集上百人,現在,有時候連50人都湊不滿。周邊銷量下滑,粉絲的氪金意愿也在下降——經濟不景氣,最先被削減的往往是“非必要消費”,而地下偶像的“應援文化”,正是最容易被舍棄的部分。 東京的夜店、風俗店、酒吧比比皆是,娛樂方式數不勝數。如果不是特別狂熱的粉絲,誰愿意花錢來看地下偶像的演出? “接下來,公司會縮減運營成本?!鄙玳L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部分團體將解散,個別成員會被單飛,剩下的……可能就得自己另謀出路了?!?/br> 紗織靠在椅背上,微微皺眉。 她們的團體不會撐太久了。 成員們的表情各異,有人咬著嘴唇,有人低著頭,像是在消化這個事實。 “單飛”是個體面的說法,但實際上,地下偶像個人能發展的空間很小。事務所能提供的資源不多,除非有人能進入更大的娛樂公司,否則“單飛”就意味著“失業”。 她輕輕呼了口氣,抬頭問:“那我們這個團呢?” 社長叼著煙,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沉默了一下,說:“還在討論?!?/br> “如果業績繼續下滑,你們可能會被解散?!?/br> 紗織沒說話。 這和她預想的差不多。 地下偶像團體的生命周期很短,解散只是遲早的事。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感到一絲微妙的失落。 但她不需要感傷太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情緒不會改變現實,生存才是唯一的問題。 社長揉了揉額角,語氣有些無奈: “你們接下來要更努力點,盡量留住粉絲,增加收入?!?/br> “如果有固定的大金主,就盡量維系好關系?!?/br> 會議室里的空氣凝滯了一瞬。 所有人都明白社長的意思——這不僅僅是指握手會、應援活動,更隱晦地指向了“地下規則”。 有的成員露出尷尬的表情,有人臉色發白,有人低頭不語。 “……有點過分了吧?”一個性格較內向的成員低聲道,手緊緊攥著裙擺。 社長嘆了口氣,“我不會強迫任何人,但現實就是這樣。公司沒錢了,你們自己想辦法吧?!?/br> “這行業,你們也不是剛進來的新人了?!?/br> 會議結束后,紗織一個人走出事務所。 她低頭看了看手機,發現高橋誠剛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今晚有時間嗎?想見你。] 她盯著這行字看了幾秒,隨即將手機鎖屏,塞進外套口袋里。 她知道他想見她的理由。 但她今天沒有心情。 風從街道盡頭吹來,帶著冬日的寒意。東京的天空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陽光。 她突然覺得好累。 如果這條路真的走不下去了,她還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