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遠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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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的速度是不很快的,像犁地那樣,牛就是厚厚實實的,往往是得了令就往前走,它不像騾子那樣急性,偶爾驚叫幾聲刺人耳朵。也不如馬那樣耐走,得了一種中庸的獨厚。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一行人慢吞吞地搖著晃著,吱呀的木輪聲伴著牛的喘息,除此以外是一陣靜默。 孫夢綺起得太早,哈欠連天,總覺得這車天生適合睡覺。就跟在搖籃里似的,沒一會兒,她的腦袋就靠在車欄上打起了盹兒。 劉麗娟坐在最外側,眼神落在遠處綿延的山群上。山像巨獸一樣低伏著,背馱過無數次的日落月升。 她覺得天壓得很有些低,山影沉沉,讓人心里發悶。 蘇海若坐在她旁邊,側身偷瞟了她一眼,眼神掠過得很快,卻沒忍住又瞟了一次。好幾次,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把手指捏緊了。她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假裝調整了一下坐姿。 張結巴則坐在最前面,手握著一根稻草,無聊地捻來捻去,眼睛始終盯著車轱轆。她眼皮打閃,被吱呀聲催得昏昏欲睡。 …… 眼見長遠鎮近了些,又近了些。 劉麗娟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四周,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個小小的牌坊,上頭寫著“鎮南巷”。她抬手扶住木欄,腳下有些猶豫。 “就這了,我在這下?!?/br> 張結巴揉了揉眼睛,回半個頭:“辦……辦完事,我……我來……這里——接你?!?/br> 劉麗娟搖了搖頭,眼神沉了沉:“用不著,你們先回?!?/br> 她說完,沒再多看誰一眼,扶著車邊緩緩跳下去。腳踩在地上的一瞬間,微微一個趔趄,像是沒站穩。 蘇海若嚇得站了起來。 卻是張結巴趕忙跳下車,扶住了她。 牛扭了扭頭,呼出一聲粗氣,甩了甩尾巴,車子輕輕晃了一下,發出咯吱的響聲。 劉麗娟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又伸手將頭巾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張臉。 “回吧?!彼穆曇舾糁^巾悶悶的,帶著一股讓人不容置疑的決絕。 張結巴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只好重新坐回車上,攥著稻草小聲嘟囔:“行……行吧?!?/br> 牛車慢悠悠地轉了個彎,吱呀聲漸行漸遠。劉麗娟站在路邊,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巷深處,緩緩抬腳,向陰影里走去。 她手里攥著那張皺巴巴的紙條,紙條上的字不多,只有一行模糊的地址和“陳主任”三個字。沉蕓華沒有多說,但她明白自己該怎么做。 七拐八拐的,可算到了地方。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理了理頭發,敲響了那扇木門。 “進來吧?!遍T里傳出一個淡淡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劉麗娟推開門,看到陳佩蘭正坐在一張舊木椅上,手里攤開一份報紙。屋子里光線不強,桌上的臺燈亮著,白熾燈的光打在她臉上,讓她的五官顯得輪廓分明。她穿著一件干凈的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瘦削的手腕,腳邊是一雙程亮的女士皮鞋。 陳佩抬眼掃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帶著幾分笑意:“你來了?!?/br> 劉麗娟點點頭,站在門邊沒動:“沉蕓華讓我來的?!?/br> “我知道。是我讓人給她遞的條子”陳佩把報紙往桌上一放,椅子輕輕往后一靠,拍了拍旁邊的空椅:“別站著,坐吧?!?/br> 劉麗娟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慢慢挪到椅子邊坐下,手不自覺地攥著衣擺。 “你會認字嗎?”陳佩蘭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幾分隨意。 劉麗娟搖了搖頭:“不太會?!?/br> “那今天,教你點東西吧?!彼匦履闷饒蠹?,展開來,指著其中一段:“看,這里寫的是‘農業合作化新模式’,先念‘農’字,記住它的樣子?!?/br> 劉麗娟低頭看著,慢吞吞地念了一句:“農……” 陳佩蘭輕笑了一聲,靠近了一些,手搭在劉麗娟的肩上,指尖輕輕滑了一下:“后頭還跟著幾個字。把它們連起來,就是‘農業合作化新模式,引領農村經濟發展’?!?/br> 劉麗娟的身體繃了一下,肩膀微微躲了躲,聲音壓得很低:“我看不太懂?!?/br> “看不懂沒關系,慢慢來?!标惻逄m湊得更近了,聲音柔了幾分,有那么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你只要跟著我念就行?!?/br> 她的手從劉麗娟的肩膀滑到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又順著往下停在腰間。劉麗娟僵住了,低著頭,眼睛死死盯著報紙上的字,像是要看出個洞來。 “怎么了?”陳佩蘭的聲音更低了一些,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這么緊張做什么?” 劉麗娟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沒什么?!?/br> 陳佩蘭此人,人如其名。和你說話的時候,像是水靈的蘭花,舒展著枝枝葉葉。聲音輕軟,潮濕。 “你呀,太拘謹了?!标惻逄m微微前傾,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這認個字,又不是做壞事,放松點?!?/br> 劉麗娟垂著頭,不說話。 陳佩蘭忽然伸手,將劉麗娟的頭巾拉了下來,露出她的發際線和幾縷汗濕的鬢角。她輕笑了一聲:“都悶出汗了,也不曉得自己解解悶?!?/br> 劉麗娟抬手想把頭巾拉回去,卻被陳佩蘭按住了手腕:“別動,讓我看看?!?/br> 她的指尖順著劉麗娟的鬢角滑下,停在她的下巴上,輕輕抬起:“你這人,明明長得這么好看,干嘛老是低著頭不讓人看呢?” 劉麗娟被迫抬頭看她,眼里的無措被人盡收眼底。 她突然對一切感到厭煩。 忍不住站了起來,后退一步:“我……我得走了?!?/br> “走?”陳佩蘭挑了挑眉,靠在椅背上,手指慢悠悠地敲著桌面,“你覺得,沉蕓華會讓你這么走?” 她的笑容淡了,調子拖得更長:“你都到我這兒了,還能走去哪兒呢?” 劉麗娟的腳步停住了,她站在那里,眼神在房間里游移,像是在尋一個出口。周圍的場景變了又變,她總會鬼打墻一樣地回到原地。 “我……”她動了動嘴唇,“我還沒準備好?!?/br> 陳佩蘭緩緩站起身,她比劉麗娟高出半個頭,此刻俯視著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她一步步走近,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劉麗娟都能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 “哪里需要準備?”陳佩蘭摸了摸她越來越濕的后頸,“我一走近,你就開始起反應?!?/br> 劉麗娟被她的手按得僵硬,只能死死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她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像是想反駁,又無從說起。 “別這樣看著我,”陳佩蘭的語調柔了下來,像是在安撫,又像是輕輕挑逗,“我不會害你,多認些字,只會對你好?!?/br> 乾元的手滑到她的肩膀,輕輕按了按,哄她:“坐下,乖一點?!?/br> 劉麗娟感覺自己的腿像灌了鉛,最終還是順著力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這就對了?!标惻逄m又坐回到她身邊,慢慢拿起那份報紙。 她把報紙推到劉麗娟面前,語氣輕飄飄的:“繼續念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