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迅速調整好了道心，讓自己盡量坦然些，似笑非笑地凝視著眼前這道黑影。

    “道友這般突然現身，不知意欲何為？”

    那黑影并未言語。

    黑影內部出現了一雙橙色的眼睛，凝視著李平安。

    李平安雖不明所以，但他心態還是很不錯的。

    面對一般的強敵，那自然是想辦法呼叫支援，最起碼要用父子神通喊一聲‘父親救命’。

    面對這種忽悠了鴻鈞、算計了六教主的強敵……

    就對方現在展露出的這種神通，他沒有半點求援之機。

    李平安等了一陣，又道：“道友的本領當真驚世駭俗，恐怕圣人之威也不過如此了吧?！?/br>
    “只是困你元神罷了，不值一提?！?/br>
    黑影中傳來了沙啞、低沉、如鐵紙摩擦玻璃的蒼老嗓音：

    “雖然此間天地排斥貧道，讓貧道的實力發揮不出三成，但【普通】天道圣人依舊不會是貧道的對手。

    “不然道友以為，為何鴻鈞能這么容易被貧道說動?！?/br>
    李平安嘴角略微抽搐：“道友這是不裝了？”

    “裝？”

    黑影低沉地嘆了口氣，緩聲道：

    “貧道從未裝腔作勢，貧道所說也從未有過誆語。

    “只是貧道萬不曾想到，道友竟還有這般本領，化腐朽為神奇，開鴻蒙之未有?！?/br>
    李平安腦袋上冒出幾個問號。

    這都什么跟什么？

    他道：“還請道友明示?！?/br>
    “無靈彈，”黑影嘆了口氣，“貧道推算了數十萬可能，此間有數十種結果導向無邊星辰?！?/br>
    李平安越發不解，但他覺得自己并不能表露的太過無知。

    于是，李平安淡定地點點頭：“道友之推算，似乎也做不得準?！?/br>
    “這是貧道這般境界獨有的本領，”黑影道，“你不信也無妨，今日貧道前來，只是來問道友一件事?！?/br>
    “何事？”

    “道友可愿隨貧道一同離去?！?/br>
    黑影注視著李平安，緩聲道：

    “貧道帶鴻鈞離去也是離去，多帶幾人離去也是離去，不如索性多帶幾人。

    “道友的這般構想，用在這個天地著實有些浪費了，或許我們可以另開一界，自此界實現道友之構思，構建萬星閃耀的永恒之界！

    “到那時，貧道的天地、道友之天地，此間所死之生靈，皆可得轉世之機緣。

    “豈不美哉！”

    黑影的嗓音變得渾厚霸氣，且帶著一種難言的振奮感。

    李平安卻皺眉沉思。

    聽話就要聽音兒。

    這家伙說的好聽，但這些話要反著來聽。

    如果他拒絕，會有哪種后果？這個家伙會直接出手，動他和他的家人？

    李平安靜靜思索著，目中帶著些許疑惑。

    他問：“道友莫非是覺得，無靈彈可以延續天地壽元？”

    “不，是開辟，而非延續?！?/br>
    黑影頹然一嘆：

    “貧道并非什么惡人。

    “這般說，你或許并不會聽信。

    “貧道只是貧道那方天地最后的贏家罷了，拼得半條性命，脫離了寂滅的天地。

    “那天地最后的三個元會，貧道已舉世無敵，也早已厭倦了所謂的權勢，看著天地間的生靈繼續紛爭，分分合合、起起落落，猶如畫卷一般。

    “貧道本以為，自身已能接受即將隨天地逝去的結果，但事到臨頭，貧道依舊未能在心性上寂滅，趁天地還有最后的余溫，貧道抽走了所有生靈與天地殘存之力。

    “這是超脫的前提……超脫并非是什么好事，這只是拋棄，或者說背棄了自己的天地。

    “而貧道自身，也落得了這般模樣?！?/br>
    棺中靈言罷，那黑影漸漸消散，露出了其內的可怖身形。

    如果這個身形是完整的，那應該是個出塵縹緲的道者，高額頭、塌鼻梁讓他不算英俊，但容貌總歸是中規中矩。

    可現在，他的半邊面容消失不見，像是被妖獸啃掉了，傷痕的邊緣有著微弱的七彩光亮。

    而此道者的身體，也有著東一塊、西一塊的缺口。

    猙獰可怖，令觀者毛骨悚然。

    ‘這就是棺中靈本體的樣貌?！?/br>
    李平安道心泛起這般明悟，禁不住感慨了聲：“道友這是何必?！?/br>
    “無法坦然接受自身原本的命途罷了?！?/br>
    棺中靈嘆了口氣，用黑氣將自身包裹了起來，再次注視著李平安。

    他緩聲道：

    “貧道對你開誠布公，是因你有這般資格。

    “李平安，我知曉你與你父親是從其它天地飄來之靈，生靈長河激蕩而起的這朵浪花，貧道也算親眼得見。

    “貧道也曾竊聽天道與你的交談，此界天道處于剛起步階段，有諸多缺漏，對貧道只能掩蓋一些秘密，無法阻止貧道聽聞。

    “算計鴻鈞、促使六教主成圣、請鴻鈞封禁昊天童子，皆是貧道之謀略，為的是讓三清成天道圣人斷大道圣人機緣，且拖延天道成熟的時間，確保此天地不會出現大道圣人這般變數。

    “你若對這些事還有疑問，貧道可在此地為你一一解釋，而后你再決定，要不要拜貧道為師，他日追隨貧道而去?！?/br>
    李平安道心一動。

    如果拜師此道者，是否可以阻止此道者對這個天地的謀劃？

    李平安很快就否定了這般想法。

    能約束強者的只有更強的力量，而不是所謂的承諾和道義。

    李平安心思飛速流轉，問了第一個問題：

    “既然天道圣人可重煉風火水土，為何不能憑此為天地續命?！?/br>
    棺中靈搖了搖頭，淡然道：“重煉天地，其實是滅絕生靈，并非重新開辟天地，天地本源物不會增多，反而會因重煉天地之事而有頗多損耗，就如上古大戰、不周山倒，當時為了煉化四根天柱，六教主就調動了太多天地本源物?！?/br>
    李平安又問：“天地本源物到底從何而來？”

    “盤古之軀，”棺中靈緩聲道，“你可以當做，此物就是盤古的骨髓液?！?/br>
    李平安莫名感覺有些惡心。

    他又問：“道友此前曾說盤古開天地是一場陰謀？”

    “貧道的原話并非這般說的?！?/br>
    棺中靈緩聲道：

    “準確來說，盤古開天地是一場只屬于盤古的修煉，盤古想要突破大道圣人、朝更高道境邁進的修煉。

    “洪荒天地就是盤古的修行軀。

    “就如此刻道友所在這一方天地，盤古其實在某種意義上還活著?！?/br>
    李平安失聲道：“太清教主……”

    “準確說，應當是三清，”棺中靈道，“三清合一，盤古再現，三清為青年、中年、老者之樣貌，本身就是盤古元神的映照?！?/br>
    棺中靈緩聲道：“盤古恒一，是指盤古所開辟的所有天地中，盤古只有一個?！?/br>
    它抬起左手，輕輕劃過。

    一團灰色氣息代表混沌海，一條長軸自混沌海向外延伸，其上出現了奔跑的巨人、揮斧的巨人，而當巨人開始揮動斧頭，長軸突然震動，出現了數百上千、密密麻麻的長軸分支。

    這些分散的長軸上，天地開始出現，最初時的故事似都有定數般，都是一般無二，但從龍鳳大劫開始，隨著絕頂高手的對拼，畫面也開始出現抖動，每個天地間的故事也有了新的發展。

    但這些天地間的故事，總體依舊逃不開龍鳳大劫-巫妖大劫-封神大劫這般骨架。

    李平安：……

    草，一種植物。

    多元洪荒！

    奇怪，好像這個槽已經被誰吐過了。

    棺中靈手掌再次劃過，那巨人盤古的身影出現在所有長軸的最末端。

    只有存在最長、比其他天地存在長了數十倍的那一方天地，連接到了盤古的身形上。

    似乎是那個存在最長的天地重新凝聚成了盤古的身軀。

    盤古不斷大吼，向前躍入了無盡的虛空，身形不知所蹤。

    只留下了一個個在不同時間軸上演化的天地，而這些天地盡頭都是毀滅。

    李平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體內的青云大道、殺伐大道、眾生大道，此刻都在不斷顫鳴。

    開天辟地是盤古的一場修行。

    李平安的大道顫鳴，佐證著棺中靈并未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