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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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從更衣之地返回前廳,一路再看,李仲光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盡管美人再三勸阻,還是興致勃勃地走近去看。 奇怪的是,走近一看,壁上的這些人影既看不見筆跡,又無面目相貌,總共二三十軀,形體痕跡宛若真人。李仲光問道:“妙筆也。不知楊太尉府中還有如此畫師?” 美人卻沒有回答。李仲光低頭一看,見她正在暗暗垂淚。不由奇道:“小娘子何故泣涕?” 美人半晌,才抬起頭來,她膚色雪白,眉色與眼珠的顏色都非常淺淡,只有唇上一點紅,姿容神異,行止如白鶴起舞。此時垂淚,實在是盈盈之美。 李仲光柔聲道:“小娘子有何委屈,不妨對老夫一訴?!?/br> 美人輕輕地開口:“壁上恐怕又多一軀?!?/br> “小娘子此話怎說?” 美人哭得越發傷心:“妾命不久矣?!?/br> 李仲光再三追問,并表示一定不會同府主人提起,美人才慘聲低語:“相公姬妾數十百人,皆有樂藝。但稍不稱意,必仗殺之,而剝其皮。從頭至足一身好皮,釘于此壁上。待皮干硬,方舉而投之于水,此皮跡也?!?/br> 李仲光腳下一個沒站穩,細細一看,壁上那痕跡,的確留有油跡并極淡血跡。頓時感覺雞皮疙瘩直起,身上哆嗦一下,感覺酒都醒了大半。 美人泣曰:“相公不許府中人引外人接近此壁。違者仗殺之,同皮跡。妾恐命不久矣!” 李仲光鐵青著臉,安撫道:“世間老夫一諾千金,說不會同楊公提起此事,就不會提起。難道還騙你小女子不成?” 明知不該再問下去,但是李仲光這人到處尋覓靈山秀水,也是一個好奇心很常重的人。說著,他又撫了撫須,道:“只是世間何來此等殘暴之人?楊公相貌仙風道骨,語言豪爽,又一向名高望重。怕是你小女子污蔑主家?!?/br> 美人含淚道:“您若不信,且借口散酒,去眠鳳居一游?!?/br> 李仲光返回席上,又喝了幾蠱酒,就推說酒氣上腦,難耐熱氣,想找個清涼的地方散散風。只是一邊說一邊又老拿眼覷美人。 楊蓁和一干幕僚喝得半醉,聞言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來。楊蓁合掌笑道:“李相公不愧是風流名士。眼光一流。這正是我府中第一個中意的人?!?/br> 遂指指美人:“羽生,帶李相公去客房附近的花園散散酒氣。李相公沒有散完酒氣,你可不許回來?!?/br> 楊蓁那些有一半出身行伍的幕僚、屬下,又擠眉弄眼笑了起來。 李仲光就半扶半攬著美人又出去了。 這個花園附近還有另一個更大的花園。這個大花園就叫眠鳳居,卻輕易不許外客進入。此時因為宴飲,府中眾人大都在前廳伺候,這里沒有人,羽生就帶著李仲光悄悄繞隱蔽的小路進了眠鳳居。 眠鳳居面積不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 這時是秋季,金黃、雪白的波斯菊和各色菊花競相開放,更是有多棵高大的高品相桂花樹,滿樹花開,芳香滿園。風一吹,就是一片花雨香海?;▓@中央,還有一種滿荷花的小池子。 李仲光笑道:“如此憐香惜玉的賞花佳地,不意楊公如此風雅?!?/br> 羽生卻低聲說:“您聽?!?/br> “聽什么?” 羽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走到一株金黃的、大朵綻放的波斯菊旁,使盡力氣一拔,那株花就被拔了出來,顯然原先就種得不牢。 李仲光道:“哎呀,好好一株菊花,小娘子毀它作什......么......”他跌坐在地,渾身悚然地盯著菊花的根下,被羽生從簌簌黃泥中拂出來的人頭。 那個人頭腐爛得已經露出了一半白色的頭蓋骨。眼珠已經爛掉了,眼眶黑乎乎的只有白嫩的蛆蟲爬進爬出。人頭臉上沒有皮膚,露著底下已經風干腐爛變成褐色的rou。此刻臉上沒有皮膚保護的rou上爬滿了黑色的螞蟻。 羽生捧著人頭,冷靜地看著他:“聽冤魂哭嚎?!?/br> 慘白的骨頭部分映著她雪白的肌膚和淡極的眉色、眼珠,仙氣頓去,唯余鬼氣。 她又走到最近的櫻花樹下,踢開一層的薄土,示意李仲光看。薄土下露著一截被樹根緊緊纏繞著的女人手。 羽生把人頭放回原處,把波斯菊扶回原處,說:“李相公,有人死于鞭打。有人死于剝皮。有人死于巨石壓身。有人死于溺水。死者悉數埋于此園中。園中每一株美麗絕倫的花草下面,都埋著一具女子的尸骨。你如果不信,妾還可以再跳下荷花池水中,為您撈上來幾套人皮?!?/br> “楊相公若覺婢妾稍不順意,動則褪其衣,綁在樹上鞭打致死?;驅4分缸?,血淋林方罷,或放在雞籠中活活壓死,或活剝人皮,皮投水中,尸體埋于花下做花肥。死者大多埋在此處。外界問起,只說:‘理家不嚴,妾婢逃奔?!?/br> 羽生說罷,伏于他身前:“望李學士搭救!”她在家時就一直聽兩位兄長說,李仲光才名滿天下,敢于直言和憐香惜玉的脾氣,也是名滿天下。她還是對讀書人充滿了指望。 李仲光臉色鐵青,站起來的時候還是兩腿戰戰,開口,卻責備道:“楊蓁此雖獸行,然你乃他家妾,得楊蓁寵愛,錦衣玉食,卻揭主家秘于外人,是為不忠?!?/br> 羽生豁然抬頭,半晌,道:“妾只為活命。不想枉作花肥?!痹具€想斥責,看到她目中秋水一泓,美色動人,李仲光嘆了口氣,撫了撫胡須,又打了個寒蟬,感覺似乎原來的滿園芬芳都化作了血腥氣。道:“出去說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