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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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狼狗欺窮困。 張若華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背上的女嬰因為母親的哭聲,也嚎淘起來。 張若華抹了抹眼淚,抖開包袱,里面有她在錢家穿過的幾件好衣服。錢孫氏特意發仁慈,允許她把這幾件衣服帶出來。 她拿了一件寬大的,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小的骸骨包了起來。 她知道這附近一定還有狼或者鬣狗在徘徊,她把這一小包抱在懷里,背著逐漸安靜下來的女嬰,匆匆地,往岑家村的方向走去。 她使錢買了一個小小的薄棺材,把那小小的、被啃嚙干凈了的骸骨,擦得干干凈凈,裝在了里面。埋在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鄉里人越發對她議論紛紛,戳脊梁骨。 第一,她這么一個被典過的女人,本來就失貞了,還竟然帶著典夫家別的男人的孩子回來,還是個女嬰! 不同與以往的偷偷打量,現在哪怕是村里最底層的小媳婦,也可以抬頭挺胸往她身邊啐一口,撮著爛牙,大聲地陰陽怪氣地說:“破鞋!” 自然,人們是不會去管她是被岑三狗典出去這一件事的。 時人眼里,男人典女人,是天經地義。但是女人被典后回來,就轉眼成了破鞋和蕩/婦了。 第二,她自從錢家回來,整個人好像就強硬了幾層。 岑三狗如果向她要剩下的錢,她是一概不給,反而趕他出去,絕不讓他接近自己的小女兒。 她把剩下的一點從錢家帶出來的東西和好衣服,都一股腦賣了。然后買了一架織布的家伙。 但岑三狗這個被迷了心眼的人,因為孱弱的身體,既然打不過媳婦,竟然就尋了一些無賴子,合謀要去找張若華要錢。 幸而張若華機警,幾次都背著小女兒,躲過去了。 一次回家,卻發現連織布機都被合伙劫了去。 就在小女兒滿一歲這一年,大旱。 大旱之后,自然是鬧荒。鬧荒通常不會只鬧一年。 說來,張若華命好。她雖然出生困苦,但是活到十七八歲,都是風調雨順,這竟然是第一次碰上大荒。 岑三狗在這一年,終于因為酒、賭、窮,終于把自己禍害死了。 而此時鬧荒,大家都吃樹葉和醋槽。因為饑餓,樹葉都被摘了個干凈。到處是光禿禿,被扒光樹葉、被剝光樹皮的禿樹。 盡管張若華用盡氣力,靠給人做各種針線活和漿洗衣服,積攢下半升小米。每頓只抓一小捧跟野菜攪和在一起吃,但是她的小女兒,還是挺成了一個大肚子,瘦得皮包骨頭。沒過多久,她就起不來了。 她害了紅痢,睡在甘草鋪上,從屁/眼里爬出了許多許多蟲子,足足有一盆。在小女兒死后,還一個勁往外拱。 死前,一聲聲地喊:“姆媽,姆媽?!?/br> 張若華的眼淚已經干了。她麻木地、溫柔地,把她和她的姊姊賣在了一起,同棺而眠。 鬧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官府和權貴、地主,每逢災年,是絕不可能放棄苛捐雜稅與增收地租的。 尤其是擁有廣大佃戶的后者,如果遭遇災年就減免地租,那他們怎么讓富貴生活不受損害? 但是這種欺壓……是有代價的。 餓殍遍地。這都是說的輕了。 農民的最后一點口糧被搶走,路邊的皮包骨頭的死人,是層層堆著的。 易子而食的慘狀終于慢慢開始了。 而死到臨頭,不如一搏。 這種時候,貧苦百姓的血性,就全都激發了了出來。 中國的百姓,為了活下來,素來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慷慨。 各地的流民,開始紛紛地聚集,沖擊豪強權貴,抗租斗爭,殺欺壓他們的大戶。 這時候,這些過去的貴族和老爺,高高在上,家里女眷穿金戴銀。 他們把老百姓逼到了這種程度,然后等老百姓拿起破銅爛鐵,草戈樹棍,開始為活命和報復,沖擊他們府邸的時候,開始懇求與痛斥百姓是暴民。 那些閨中后院,享盡民脂民膏帶來的精秀富麗生活的閨秀夫人,嚇得花容失色,一個勁詛咒這些“暴民”。 聽說其中有一家公府,聽取了自家一覺醒來后,寫出“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小女兒的建議,早早地準備了許多家丁護衛,打死了眾多拿著木棍樹枝,皮包骨頭的“暴民”,保全了自家的田莊與財產。 因此這家的小女兒就此得了祖母寵愛,將來當有好前途好嫁妝。 受這家的啟發,這些人家,小地主投奔大地主,調請人員,修建堡壘高墻。 大地主溝通權貴,調動官府力量,開始逼退流民,打死一切在他們府邸周圍衣衫襤褸的老百姓,以防萬一。 張若華在女兒死后,原本心就冷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命賤臉皮厚? 她沒有選擇尋死,生活太苦,她就反而在心底激起了一種無由的激憤與倔強:天耶,我偏不死! 一向靜柔的張若華,好像也長出了兇悍骨頭,她抹黑自己,穿著破衣爛衫,混入流民大軍。 因為黑瘦得不成人樣,都是蓬頭垢面,爛牙破衣,這些流民已經失去了男女的區別。 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去!往有糧食的地方去!管你什么王孫府邸,清貴宅門,都一律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