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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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綺年沉聲道:“我有手有腳,不是耐不住清寒的嬌嬌女。也可自此學紡織,不妨長做嶺南人?!?/br> 林嗣宗氣得笑了,恨道:“半懂不懂,口出狂言?!?/br> 他扶著床沿,又喘了口氣。 林綺年忙上前扶著他道:“是,女兒狂妄。爹爹莫氣壞自己?!?/br> 林嗣宗揮開她的手,沉聲道:“南方一帶,若是誰家有了個自梳女,就是舉族之恥。按照俗例,自梳女一旦梳起了辮子,爬起了發鬢,就不得后悔,日后若有稍稍不軌行為,就會被鄉黨宗族所不容,會遭到酷刑毒打,被裝入豬籠投河溺死,或被活埋?!?/br> 林嗣宗望著愛女,目有悲戚:“我早知你年紀尚小時,隨我見了嶺南風俗后,就隱隱有自梳意。你可知,照俗例,自梳女不能死在娘家或者親戚家里,父母親眷也不得斂尸。好一點的,由其他自梳女用草席,抬到荒郊野外埋葬;更多的,就是被拋入河海,埋骨魚蝦嘴里?!?/br> 世道待尋常女子苛刻,待自梳女,更是雞蛋里面挑骨頭。 林綺年默然,許久,才道:“我不管身后事。就是曝尸荒野,活著時也是痛快的?!?/br> 林嗣宗眼圈有些紅,罵道:“逆女!你教為父……教為父,怎忍心想及你死后曝尸荒野,葬身魚腹的凄涼之景!” 林綺年低頭不語。 林嗣宗凄涼起來,道:“我原想……罷了,罷了,生死不由己,都是天意難側。你快快斷了自梳心。 自梳女雖然自絕家門,卻也是也宗族中人?!?/br> “如果你自梳,以對自梳女德行的苛刻要求,這種不軌是隨便宗族捏造的。宗族隨便安你個忤逆的名頭,就可以你‘不軌\\\',教你沉塘,或是活埋。何況一旦為父……為父西游,你的婚姻大事,就全掌握在宗族和你大兄手里。\\\" “自梳女被以她為恥的族人,逼著嫁人,或者發賣,這樣的事,也決是不少?!?/br> 時下皇權不下縣,宗族在民間是龐然大物,一個普通老百姓的生生死死,婚嫁喪娶,都可被宗族決定。 其嚴厲之處,國法猶有不及。 哪怕是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宗族的族老也是長輩,長輩要以忤逆不孝,處置一個家族里的女子,那是圣人都不好多說的。 林綺年默然,她知道父親說得,族里人是做得出來的。 她還記得年幼時的一件事。 宗族以名望職位等,分寒族望族,她家曾是望族,卻因她父親自請調職工部,又照顧多有林家的廣大佃戶,而使族里怨聲載道。 但是那時候,九年前,她只有七歲的時候,族里對父親還沒有積怨深重,只是偶爾要說幾句酸話。 而她因為時常隨父遠游,也不大明白宗族是什么,就是以為是一群叔叔伯伯在家廟里談天說地,討論事情而已。 直到那一日,父親有事,回來拜訪族中保甲。 就把她放在祠堂的門外,囑咐她稍等,只是絕不許跑到祠堂里去。 祠堂是尋常不許女人進去的,女人除了受罰在祠堂執行外,就只有在新婦嫁入的第一天,和族里族人嫡女成年,登記族譜的那一天,一輩子才能進去這一次。 她從小就有些叛逆,父親雖說不許,她反好奇。 這柵欄隔著的祠堂,黑乎乎的,她覺得有些冒險的刺激。 守祠堂的叔叔伯伯,都已經在昏熱的天氣里偷起懶來。她就仗著自己身形嬌小,從柵欄的縫隙里擠了進去。 剛一鉆進去,她就渾身一個哆嗦,覺得驟然有一股寒氣。 厚重的帷幕垂下一片黑。 一片陰暗里,有鬼火閃閃爍爍……呀! 原來是長明燈。 一點點幽幽燈火,閃閃爍爍。好像是死人的目光透過這搖曳的燈光,射出來了。 而長明燈后的神主牌位,一列列排上去,漸漸高到屋頂。無來由,一陣森森寒氣,好像有無數透明的東西在竊竊私語。 她有些怕了,就想跑出去,忽然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就趕緊捂住嘴,躲到帷幕后面。 一個細細地聲音響起來:“我……我明明記得小乖爬進來了呀?” 一個身影映在木窗的紗上。 徘徊了片刻,吱呀一聲,那個身影還是推開門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她屏住呼吸,悄悄探出頭去看一眼——松了一口氣。 她發現那是一個小男孩,比她還小一些的樣子。 小男孩身材瘦小,很天真的樣子,穿著一身繡著魚的布衣,蹬著虎頭鞋,四處的看,細細地、奶生奶氣地喊:“小乖,小乖,你出來?” 因為年紀小,他似乎還認識不到這里有什么可怖,看到那一列列陰森的牌位,他也是笑嘻嘻的看了一眼。 在一片寂靜里,砰地一聲,小男孩碰倒了什么東西。是一展長明燈。 銅做的長明燈砰地掉在地上,閃爍幾下,熄滅了。 林綺年剛想爬出去叫這個族弟,忽然聽到外面有人砰地一聲推開門。 她趕緊縮回去,她記得爹說女子不能進宗祠的,更不能叫人知道。 然后一陣咆哮聲響起來,一個低啞啞的聲音在陰慘慘的祠堂里回蕩:“你敢熄滅了祖宗的長明燈!你犯了族規———!” 小男孩被嚇了一跳,但是這個天真的孩子,又覺得這種拖長了的陰慘調子有趣,學了一聲:“族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