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史
“陽臺的護欄玻璃什么時候碎了?” 秦頌一驚,問:“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有兩塊玻璃不見了,估計是什么時候被吹壞了,但我沒聽見,” “房間的玻璃沒事吧?” “那倒是沒有?!?/br> 秦頌松了口氣,“別管了,關好門去保姆房吧?!?/br> “好,但是……”趙楚月頓了頓,“樓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垂下來了,好大一個啊?!?/br> 她說著,慢慢走進了房間里,觀察了好半天才又開口:“是頂樓的廣告牌??!竟然連那個都刮下來了,就剩一根鋼筋連著了!” “你別看了啊,快點出去!”秦頌催促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也太緊張……”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的一聲異響打斷了趙楚月的話,只是隔著聽筒聲音并不清晰,她頓住了,再次困惑地“嗯?”了一聲。 半秒鐘之后,一聲尖銳的爆破聲在聽筒中猛然炸響。 那聲音巨大到幾乎可以穿透耳膜,風聲、玻璃碎裂聲在一瞬間響徹,伴隨著趙楚月一聲短促的尖叫,手機似乎掉在了地上,又是一陣嘈雜的撞擊聲。 “怎么了?!你那邊發生什么事了??!” 秦頌大驚失色,馬上大聲詢問著,但對面沒有任何回應,電話沒有掛斷,只不斷傳來狂風呼嘯的聲音。 “趙楚月!你在嗎,說話??!能聽見我說話嗎?!趙楚月!” 沒有回應。 出事了。 他不斷焦急地高聲呼喚著,電話那頭始終無人答話,窗戶破裂已是毫無疑問,趙楚月接不了電話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手機掉到了她拿不到的地方,要么就是她已經…… 可手機要是掉了多半會摔壞,那么電話就掛斷了,既然還好好接通著,就說明大概率是后者…… 秦頌想到這里,渾身的血液都幾乎涼了半截,他根本不敢去想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那可是二十多層,四周都是落地窗,玻璃破裂后瞬間的氣壓差可以輕松把一個人卷出窗外! 趙楚月會不會,她會不會已經…… 他渾身發抖,恐懼得冒出冷汗,大腦僵得幾乎轉不動了,可片刻之后,他猛地伸手掐了胳膊一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慌……他是唯一知道出事了的人,他必須得冷靜下來才能救她! 在反復確認電話無人應答后,他終于咬牙掛斷了,然后迅速撥通了物業管家的電話,告訴了他們玻璃破裂的事,工作人員說監控里目前沒有拍到有人墜樓,他才勉強松了一口氣,讓他們馬上上樓查看。 打給物業之后,他想了想,還是打給了承風。 盡管這樣的天氣秦頌很不想麻煩他,但他現在住的酒店和小區只隔了一條街,步行過去十分鐘不到的距離,要論速度,他肯定比自己到得快多了。 承風聽了這情況,也嚇了一大跳,連連說自己現在就出門,秦頌再叁叮囑他注意安全,也邊打電話邊穿衣服,準備往趙楚月那邊趕。 好在經過剛才這一通折騰,最強的一陣風已經過去了,現在風眼在逐漸靠近,手機上顯示外面的風力只有十四級,雖然依舊危險,但好歹能走得動路了。 秦頌披了件雨衣就匆匆出發了,光是打開樓下的單元門就廢了好大力氣,他邁出大門的瞬間被風吹得一個踉蹌,差點直接摔在地上。 這些年他雖然比在別墅時養胖回來不少,但一百叁十多斤的體重在這狂風里根本不堪一擊,四周都是倒下的樹木和吹落的雜物,他一路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地走著,平時到停車場五分鐘到距離,硬是走了十幾分鐘才到。 這時候他由衷慶幸自己聽了趙楚月的話開車回來了。 可他剛上車,還沒有發動,物業的電話又來了,詢問秦頌家里大門的密碼。 他們的大門平常是用掌紋解鎖,密碼由于兩人剛搬來,又沒有長時間不在家的打算,因而沒有在物業登記過,秦頌他張了張嘴,剛說出兩個數字,信號卻不合時宜地斷了。 他再撥回去,只剩下一片忙音,屏幕右上角“無信號”叁個字無比刺眼。 秦頌惱怒地大罵一聲,馬上點火開出停車場。 叁噸多的重量在風中也還算穩固,馬路上一片狼藉,秦頌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奔馳G的底盤高,差不多大小的雜物他直接碾過去,實在過不去的就逆行甚至開上人行道繞開。 信號燈早已停擺,他迎著風,視野里還有空中無數被刮起的雜物,雨點瓢潑一般澆在擋風玻璃上,車身不停顫動著,他咬緊牙關死死握住方向盤,踩住油門的腳一刻都沒有放開。 要快!必須要快! 這樣的天氣,小區的開鎖師傅未必在崗,承風也不知道密碼,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好在風越來越小了,二十多分鐘以后,他終于開進了小區大門。 電梯門一開,門廳里入眼是人頭攢動,承風已經到了,七八個人圍著大門急得焦頭爛額,一看秦頌來了,馬上讓開一條路讓他開門。 秦頌解鎖了大門,拉了一把,門卻紋絲不動。 屋內已經有玻璃破了,風壓再加上裝甲門的自重,讓門如同焊死一般牢固。 明明近在眼前卻無法進入,八個人想盡了辦法,好在門把是半圓的形狀,接觸面積大,工作人員在把手上拴上幾根安全繩,所有人拼盡全力又拖又拽,終于才將大門拉出一條縫隙。 風從門縫里“呼呼”倒灌著,眼看又要閉合,物業眼疾手快把一根撬棍插進門縫,終于抵住了大門。 他們終于進了門,客廳的全景窗完好如初,室內除了一些小物件被風吹得散落一地,其余一切如常,秦頌馬上奔向臥室,果不其然,臥室門是緊閉著的。 “趙楚月!你在里面嗎?趙楚月!” 秦頌用力拍門喊她,不出所料還是無人回應,這扇門理所當然也是打不開的,而且恐怕比大門更緊,物業沒有再嘗試,而是直接上了電鋸錘子暴力破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的碎屑掉落一地,直到各路工具終于在門上破開一個洞,屋里屋外風壓貫通,門終于被打開了。 而開門的瞬間,秦頌簡直要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房間里的窗戶幾乎全碎了,床上,地板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和雜物,他第一眼沒看到趙楚月,眼前一黑差點跪下去,緩了幾秒頂著風走進去,終于見到了她。 可那無疑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雨水混合著血水鋪了滿地,趙楚月就倒在離窗邊很近的位置,她的上半身已經幾乎被風吸到陽臺上了,所幸腰部以下被窗邊的單人沙發卡住,才不至于真的掉下去。 “趙楚月??!” 秦頌大喊著,馬上沖過去抓住她,拖著把她抱進懷里。 趙楚月毫無反應,手是涼的,胳膊也是涼的,她滿臉是血,看起來已經全無生氣,秦頌顫抖地摸向她的脖頸,幸好,他終于摸到了一絲溫度。 他不敢耽誤,抱起她就往房間外跑,幾人接應著,和他一起合力將人送上了車,這回換了承風開車,副駕跟了一個物業經理,秦頌抱著趙楚月在后座,四人馬上驅車往醫院趕。 這座城市不大,市區里公共設施都很密集,醫院離這里并不遠,承風油門踩地飛起,恨不得能馬上飛進醫院。 而后座上,趙楚月的血一直沒有止住。 她傷得地方太多了,尤其是胳膊和頭皮,手臂上一道十幾公分的口子還在汩汩地冒著血,秦頌用手捂著,但根本按不住,血從他的指縫里往外漏。 從出事到現在,至少兩個小時過去了,趙楚月就躺在那里,兀自流了兩個小時的血。 他后悔得已經快要發瘋了,他為什么要把趙楚月一個人留在那里?明知道風大窗戶不安全,明知道她根本就照顧不好自己! 為什么要嫌麻煩不肯帶她一起回來,要是帶她走了,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了!她那么瘦,身體也不好,怎么撐得住流這么多血…… 他腦子亂成一片,不停自責地掉著眼淚,他把她緊緊抱在懷里,試圖挽留那一點正在消散的體溫。 “趙楚月,楚月…你醒醒,別嚇我……”他不停叫她,眼淚落進被雨水浸濕的頭發里,嘴唇貼著她微涼的額頭,“我錯了,是我錯了…你不能有事,求求你……” 忽然,前排的承風罵了一聲,一腳急剎停下了車。 秦頌抬頭看去,發現面前的道路被兩棵倒下的粗大樹木完全攔住,人行道上也橫著電線桿和無數雜物,車子無論如何都開不過去了。 承風和物業下車去查看情況,秦頌在車里等著,但他只等了片刻,就忍無可忍地用雨衣把趙楚月整個人包裹起來,抱著她跳下了車。 “秦頌哥!你們怎么下來了!”承風忙跑過來。 “別看了,這路不可能開得過去的!”雨滴打在臉上幾乎睜不開眼,他大聲道:“已經不遠了,直接跑過去吧!” 路上到處都是搖搖欲墜的廣告牌和將倒未倒的樹木,這樣的情況步行肯定不安全,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秦頌幾乎已經是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在跑了,趙楚月縱然再輕,可在這樣人自身都站不穩的天氣下抱著一個人何其容易,每經過一個路口,突如其來的橫風就要把他刮得踉蹌幾步,他摔倒了幾次,但每一次都把趙楚月牢牢護在懷里。 承風看不下去,想要接過趙楚月兩人輪流抱著,但秦頌咬著牙說:“沒事,我能行?!?/br> 他不能把趙楚月給任何人,他實在沒辦法信任,也忍受不了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了。 一公里的路程在這狂風里無比漫長,叁人互相攙扶著,沖進醫院大門時都已是筋疲力盡,泥土樹葉被雨水沾了一身,狼狽不堪。 “醫生!醫生,這里有人受傷需要搶救,快來人??!” 秦頌聲嘶力竭地吶喊著,醫院大廳里也是混亂一片,醫護人員聞聲趕來,指引著秦頌把人放在急診室的病床上。 各項生命指標檢查在快速進行,秦頌大口喘氣平復呼吸,他滿身是雨水稀釋過的血水,衣服上染紅一片,怔愣地看著眼前來往的醫護人員。 “雙側瞳孔不等大,心率132,血氧89,左側顳頂部開放性傷口,緊急輸血,送搶救室!” 醫生快步過來,看著面前的幾人,問:“誰是家屬?” “我!我是家屬!”秦頌趕緊應道:“怎么樣…她怎么樣了,不會有事吧……” “患者失血太多,現在情況不太好,但我們會盡力搶救,”醫生說:“她有什么慢性病和過敏史,或者長期服用什么藥物嗎?” “有,她有驚恐障礙和長期抑郁癥史,現在正在減停舍曲林和阿普唑侖,阿普唑侖停藥兩周了,舍曲林最后一次服用應該是今天早上?!?/br> “還有嗎?”醫生邊記錄邊說:“有沒有什么大型手術史,心臟支架、腦動脈瘤之類的?” “沒有,都沒有?!鼻仨烋R上回答。 “好,我知道了,您過來和我簽手術同意書吧?!?/br> 秦頌忙不迭地答應,跟過去簽字,他的手止不住發抖,幾乎握不住筆,勉強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注意力全在醫生和趙楚月身上,完全沒注意一旁神色緊張的承風,他左看右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醫生收走手術同意書,眼見要走,承風趕緊喊了一句:“等、等一等!” 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他。 “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嗎?”秦頌皺眉問。 他被盯得發毛,冷汗直冒,顫聲說:“那個,秦頌哥,你要不去路上挪一下車,車還停在馬路上呢?!?/br> 秦頌簡直匪夷所思,“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什么車???!” “那個、那個……”承風眼神飄忽,嘴唇發顫,卻始終不往下說。 醫生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轉身又要走,卻再次被承風一把抓住了。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情況你倒是說??!”秦頌再次焦急地催促道。 怎么辦,要說嗎? 承風心里天人交戰,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狀況,趙楚月肯定是不同意他說的,可這是…這是搶救啊,事關人命的事,萬一因為他的隱瞞出事了可怎么辦? 最后他心一橫眼一閉,咬著牙說:“她有過手術史,她做過腎臟捐贈手術,只有一個腎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