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就走吧
早上的查房換藥之后,趙楚月終于推門走了進去。 趙楚耘是醒著的,這是他醒來后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他對她的到來也并不意外,他們安靜地對視著,但只是片刻,趙楚耘就轉開了眼。 “哥……”她走過去,干巴巴地叫了一聲,“你感覺怎么樣?” 趙楚耘并不想回答她這無意義的問句,反問道:“孩子呢?” 她沒想到他會先說這個,心臟抽痛了一下,囁嚅道:“沒有保住?!?/br> 趙楚耘“哦”了一聲,像是終于松了口氣,“那就好?!?/br> 從醒來到現在十幾個小時,他身上幾處骨折的傷處都在源源不斷地傳來痛感,他全身都很疼,肚子也是,因而也無法判斷孩子是否真的不在了。 雖然他跳下來時,已經有意選擇了能直接撞擊到腹部的姿勢。 只是他這樣的反應更加刺痛了床邊的人,趙楚月咬著嘴唇,不知接下來的話該怎么說。 “還有一件事……”她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開口:“醫生說,你的生育系統因為藥物和這次…意外,受到了損傷,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緊緊盯著面前的人,她看見趙楚耘原本放松的身體快速緊繃起來,好像呼吸也停滯了。 一秒,兩秒,片刻之后,才再度松懈下來,他閉上眼,一滴眼淚順著臉頰的弧度落了下來。 “好吧,”他說:“那好吧?!?/br>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可這輕飄飄的淚卻成了壓垮趙楚月的最后一滴水,她再也無法抑制,眼淚如同決堤一般地涌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哥,我真的是……”她彎下身子,痛苦地掩面流淚,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傷害了你,還搭上一條無辜的生命,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你恨我吧,哥,真的對不起……” 她整個人趴伏在床邊,蜷縮起來的肩膀不住顫抖著,一邊哭一邊重復著道歉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所以我…我會離開你,我讓你走,你以后想怎么生活都可以,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也不會打擾你,只要你…不要傷害自己,你要好好活著,求求你……” 她的頭發凌亂地散開,蹭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癢。 趙楚耘終于迎來了失而復得的自由,可他看著她,那僅僅一滴的眼淚也干涸了,心里麻木得激不起一絲波瀾。 趙楚月哭夠了,終于爬起來拿出那只紙袋,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擺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你的全部證件、手機和北京的鑰匙,”她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哽咽著說:“那房子,我已經替你買下來了,你所有的東西都在里面沒有動,如果你想回那里,隨時都可以,到時候也會有專人帶你去辦過戶手續?!?/br> “什么時候?”趙楚耘垂眼,看著床上的東西,“我什么時候能走?” “從現在開始,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她說:“但你的傷還需要時間療養,離開了也沒人照顧你,所以還是先留在這里,養好身體再走,好嗎?” 她語氣悲愴但誠懇,趙楚耘有些晃神,是啊,他現在這個狀態,確實也是沒法離開人獨自生活的。 人生行進到叁十歲,卻還是這樣無可依靠的孤身一人,想想也是多么可笑呢。 但他這片刻的出神卻讓對面的人緊張起來,趙楚月以為他不肯,焦急地開口解釋:“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你不用擔心,我也真的…真的不會再來見你了,我可以發誓!” “哦,這樣,”他漠然地點點頭,“那你現在就走吧?!?/br> 他并不完全相信趙楚月說的話,什么再也不出現,聽起來天方夜譚,但他也懶得去深究,真的假的,他實在疲于思考了。 他只是希望她能暫時離開視線,給自己片刻清凈就好了。 趙楚月一怔,有些局促地馬上站起身子。 她一張嘴,眼淚還是先掉了下來,趙楚耘有些困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哭了,抑或是在演戲。 “好,我、我馬上走,我走……”她說著,開始磕磕絆絆地往后退,眼神就那么一直注視著他,好像無比的不舍。 趙楚耘轉過頭去看向窗外,無言地閉上了眼。 房門閉合的最后一刻,他只聽到她近乎懺悔的最后說:“對不起?!?/br> 他并沒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但出乎意料的是,自那天之后,趙楚月真的再也沒有來過了。 她把一切安排得非常妥當,趙楚耘的病房里有叁個護工24小時照料,復查換藥事無巨細。 天氣一日一日的熱起來,他起先還住在醫院,沒多久之后就轉到了另一家療養院,拆石膏之后,在那里繼續做康復訓練。 他受傷的地方太多,左臂和右腿的骨折都很嚴重,因此康復過程非常艱難,前兩個月幾乎很難下地,必須要有人攙扶才能勉強走一走。 緩慢愈合的骨骼夜里仍然會痛,復健運動只要幾分鐘就累得大汗淋漓,但即使如此,趙楚耘還是每天咬著牙堅持著。 他必須得抓緊康復的速度,不知不覺快要叁個月了,趙楚月雖然沒再出現過,但他不敢賭,他必須得趁趙楚月變卦之前離開這里。 整整四個月的時間,從初夏到立秋,一整個炎熱的夏天都過完以后,趙楚耘終于正式出院了。 臨出院的前幾天,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給他送來了幾套全新的衣物,他隨便看了看,就知道是趙楚月的手筆,只是她本人依舊沒有來。 他換下了療養院的病號服,穿上便裝站在鏡子前,他現在已經可以不依靠輔助器具走路了,只是還不太順暢,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恍如隔世。 從看到那兩段視頻被關進房子里,到現在,整整一年過去了。 人活到這個年紀,難免覺得時間一年一年過得飛快,可趙楚耘的這一年卻無比艱難而漫長,只是一年,卻好像一輩子都過去了。 他也從未設想過一年時間,生活竟然就會有這么大的改變。 一切手續都已經辦好,車子停在樓前準備送他去機場,趙楚耘揉揉臉,久違地露出一個微笑。 他只穿著身上的一套衣服,帶上手機證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幾小時之后,他重新回到了闊別一年的北京。 他回了家,掏出鑰匙開門時還有幾分忐忑,可大門打開,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他的心又再次安定下來。 家里一切如常,桌面上甚至連灰塵都沒有,看得出是有人著意打掃過。 他什么都沒做,就那么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凝視著一屋子空氣。 片刻以后,他掏出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承風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接得很快,似乎也沒料到趙楚耘會打給自己,聲音顫顫巍巍地“喂”了一聲,說:“耘哥,好久不見啊……” 但趙楚耘不想客套,單刀直入地開口:“我要把我媽的骨灰帶走,”他說:“小承,麻煩你轉告她?!?/br> 他沒說那個“她”是誰,但承風顯然懂了,他嚇了一大跳,驚恐地說:“耘哥,怎么…怎么突然想起這事呢?” “我知道這事不好辦,但我不管,你告訴她,讓她自己去想辦法吧,”他平靜地說:“最好快一點,我沒有那么多時間等著?!?/br> “???耘哥,要不你還是再考……” 承風還想說什么,但趙楚耘沒有耐心,直接掛斷了電話。 看,其實也沒那么難嘛。 只不過是從一場持續了十幾年的錯誤里抽身,不必再去考慮那個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已。 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他已經下定決心徹底斬斷和趙家的一切關聯,他要離開了,他不能把他mama一個人留在這。 這事或許沒那么容易辦到,秦美云去世時趙楚月才十二歲,一應后事都不可能經過她的手,現在他要帶走骨灰,勢必會驚動趙勢開。 但這不是他該cao心的事了,趙勢開那邊怎么交代,就讓他們父女自己去解決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趙楚耘就在家里靜靜等待著,他并沒有告訴鄧容他們自己回來的消息,他不打算說了,反正不久之后他就會徹底離開這里,更多的交集也只會徒增分別時的傷感而已。 況且還有趙楚月,她的心思難以捉摸,不好說哪天改變了主意又用他們來威脅自己,還不如主動疏遠了好。 他一邊等著,一邊整理了自己這些年的全部財務,期間有人來聯系他去辦理房屋過戶,他拒絕了。 說到底只是一間租來的房子,就算住了很多年,也并不是他的家。 一個月以后,在深秋的某個周末,一輛純黑色的車停在他家樓前,將秦美云的骨灰正式轉交給了他。 那個純白色的陶瓷小罐子一如他記憶里十幾年前的模樣,他抱在手里,涼涼的,也并不重,如此輕飄飄的就裝下了一個人的一生。 這是最后一件事了,趙楚耘抱著骨灰,徹底拉黑了和趙家有關的所有號碼。 一周以后,他帶上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和秦美云的骨灰,正式離開了北京。 那箱子里只裝了些必要的換洗衣物,其余的什么都沒帶,他將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間房子里,包括鑰匙,他不關心乎趙楚月未來會怎么處理那些東西,他不在乎,也永遠不會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