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趙楚月回來以后,這房子里的人更少了。 廚師、保潔自不必說,就連門外的園丁和羅管家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獨處。 趙楚耘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了樓,一下來就看到趙楚月雙手托腮,坐在餐桌前走神。 桌上的早餐一應備齊,她沒動,在等他。 趙楚耘在餐桌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固執地問:“你打算什么時候放我走?” 趙楚月目不斜視,看著對面的椅子,說:“你先坐下?!?/br> 他猶豫幾秒,最終還是坐下了。 “你現在連和我一起吃頓飯都不愿意了嗎?”趙楚月問。 “我們現在還適合在一起吃飯嗎?”他反問,“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關我到什么時候?” “我不是要關你,我只是想讓你冷靜一段時間,等你想通了,當然會還你自由?!?/br> 趙楚耘皺眉,“你想讓我想通什么?” “當然就是……”趙楚月頓了頓,“就是別和我置氣了,我們回到從前那樣?!?/br> “哦,從前那樣,”他冷笑一聲,“就是你繼續瞧不起我,看傻子一樣把我耍得團團轉,我還要掏心掏肺地捧著你,哄你是吧?!?/br>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br> “在我看來就是這個意思,”他說:“你還沒有接受現實嗎,我們已經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了?!?/br> 趙楚月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雙過去十幾年都充滿愛意的眼睛徹底熄了火,他的眼神里是完全沒有一絲融化余地的堅冰,像在看一個完全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如果你說好,我或許真的會放你走,”她低下頭輕笑一聲,“沒想到你連騙都不騙我?!?/br> 趙楚耘神情淡漠,“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自欺欺人了?!?/br> 他這樣牙尖嘴利的反應非常出乎趙楚月的意料,她記憶里的趙楚耘向來溫和無害,因為他一直是這樣。 他長久以來展現出的溫馴順遂讓她忽略了,一個十歲就和患病母親相依為命,死咬著不肯接受新家庭幫助,畢業后僅僅工作五年就得到提拔機會的人,怎么可能是毫無棱角的。 只是從前,趙楚耘從不把自己的這一面展現給她而已。 “算了,先吃飯吧?!壁w楚月輕嘆口氣,先移開了目光。 她沒再開口,往嘴里塞了一塊用叉子切開的煎蛋,對面的人卻注視著她,一動沒動。 可接下來她又切下一塊,伸到了趙楚耘面前。 “不是說平時吃飯挺好的嗎、怎么看到我就不吃了,”她說:“是要我喂你嗎?” 趙楚耘不說話,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抗拒。 趙楚月放下了手。 “鄧容的老婆懷二胎了?!彼鋈徽f。 趙楚耘眼神一閃,驚訝地抬眼看向她。 “上個周的事,他給你發了好多消息,我替你回了,”她說:“鄧容今年有叁十五了吧,他老婆和他同歲,這個年紀還能選擇留下孩子,真是勇氣可嘉?!?/br> “你什么意思?”趙楚耘警覺地皺眉。 “沒什么意思,就是,他們女兒剛上小學,現在還要養一個剛出生的嬰兒,Omega這個年紀懷孕,興許生完就被裁了,鄧容一個人養全家,壓力應該很大吧?!彼D了頓,似笑非笑地說:“你說要是他也沒了工作,這一家人該怎么生活呢……” 趙楚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他猛地站了起來,連身后的椅子都被撞倒了。 “還有陳箏,今年年底她也要結婚了,她和男朋友前幾天剛交了婚房的定金,這周就會去付首付,如果她失業的話……” 陳箏,是小陳…… 怎么會這樣,他自己已經沒什么值得珍惜的了,可趙楚月,她竟然用這些無辜的,不相關的人來威脅他! 趙楚耘氣得幾乎發抖,大聲質問:“趙楚月你要干什么?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瘋了嗎?!” “我會干什么,這取決于你,”趙楚月手指撐著下巴,輕飄飄地說:“我拿你沒辦法,但你的同事們呢?還有那個林千夕,她也要畢業了吧,如果拿不到畢業證,她就找不到工作,那么接下來只能回那個她逃出來的家去,以后她的會怎么樣,所有這些人的命運會怎么樣,你肯定比我更清楚?!?/br> “你威脅我,你這個混蛋……”趙楚耘目眥欲裂,他緊咬著牙關,感覺口腔里溢滿了血腥味。 他不想去求證這些事的真偽,他做不到,也沒必要求證,因為即使事情是假的,可鄧容要養家、小陳要結婚、林千夕要畢業,這些都是必然。而趙楚月心狠的程度,自然也無需質疑。 她連他的工作都能信手毀掉,更不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就當是我威脅你吧,可你又能怎么辦呢?” 趙楚月凝視著他,說不上來是什么表情,慢慢起身到他那邊,把地上倒著的椅子扶了起來。 “我不想傷害你的,哥,那天在酒店我說話有點重,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讓你難過,”她輕輕拉起趙楚耘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目光灼灼地說:“你看,只要你安心留在我身邊,所有事就都不會變,大家都會像從前一樣生活,我們也一樣?!?/br> 憤怒的火燒到頂點轟然熄滅了,只剩下一地破敗的灰燼,趙楚耘甚至有些麻木了。 “有這個必要嗎,趙楚月,”他無力地說:“你年輕漂亮又有錢,這世界上有數不清的人喜歡你,何必抓著我一個不放?” “因為我不需要他們喜歡,我只要你的?!?/br> 趙楚月抱住他,像從前多少次一樣把頭埋在他頸側,近乎天真地說:“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哥,我以前也犯過錯,你不是都原諒我了嗎,這次也沒有區別,我們會好起來的,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br> 趙楚耘無言,只是漠然地任由她抱著。 好痛苦,這種感覺好似被困在一口永不見天日的枯井,他逃不出,也無處躲藏,只能站在原地面對著絕望而無情的命運。 一個毀了他的工作,侮辱他的母親,戲耍他十余年的罪魁禍首,現在竟然還敢要求原諒,來要他的愛。 這太可笑了。 他覺得自己面前的人越發陌生,趙楚月怎么會變成這樣?還是說她從始至終都是這樣,只是自己從未觸及過真實的她。 “我留下,”他聽到自己木然地開口,“但你必須答應我,絕不去找他們的麻煩?!?/br>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根本懶得理那些人?!?/br> “你就說,好,還是不好?!?/br> 趙楚月看著他,忽然湊過來親了一下他的眼角。 “好,我答應你?!彼J真地說。 趙楚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伸手推開她,再次回到餐桌前坐下。 “吃飯吧?!彼闷鹂曜?。 趙楚月愣了愣,也重新坐下了。 兩人相顧無言地吃完了一頓飯。 早飯之后,趙楚耘照例到圖書室看書,趙楚月也寸步不離地跟來了,甚至破天荒地也找了本書看起來,只是她向來對文字類的東西興趣寥寥,再加上天氣不好,更是看得昏昏欲睡。 整個圖書室為了避光都設計在地下,只有頭頂的天井能投下一點天光,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響,兩人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趙楚月一開始還是斜倚著,后來姿勢越來越放松,幾乎要躺下了。 雖然兩人已經走到這樣的境地,可十幾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很難改變,趙楚耘看書看得出神,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她不知什么時候枕在自己腿上了。 趙楚月雙手抱著書在胸前,微微闔著眼,好像睡著了,和早上一樣,黑眼圈絲毫未減。 趙楚耘睡眠比較淺,聯想昨晚的情形,他能睡到房間進來一個人也渾然不覺,怎么也得下半夜。 所以昨晚趙楚月大概也就睡了叁四個小時,并且看她的狀態,估計至少熬了兩個大夜。 趙楚耘默默看著她的側臉,心里五味雜陳。 看著看著,趙楚月卻忽然冷不丁地閉著眼開口了。 “你一直看書不無聊嗎?” 趙楚耘瞳孔一顫,匆忙收回目光。 “我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可干嗎?”他說。 趙楚月慢騰騰地轉過來,仰臉看著他。 “要不…要不我給你買條狗吧,”她說:“你覺得怎么樣?或者貓也行,你沒事可以和它們玩玩?!?/br> “沒必要,”趙楚耘想也不想地拒絕,“我沒有自由,不要連累動物也跟著失去自由?!?/br> “這么大的院子還不夠一條狗跑的???”趙楚月不知是裝傻,還是沒有搞清楚他這句話的重點。 趙楚耘懶得和她糾結這個,沒有答話。 “這個房子是我去年夏天從一個藝術家手里買的,沒有告訴你,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彼娝焕碜约?,不依不饒地抓著他的手擺弄起來。 “其實我不喜歡上海的氣候,但你不是挺怕冷的嗎,加上這房子裝修也有意思,所以我猜你肯定會喜歡這里,就決定買下來了?!?/br> “去年夏天,那時我還在工作吧,你怎么就篤定我會和你一起來上海?”他問:“看來從那時候開始,你就計劃好一切了?!?/br> “沒有什么計劃,我只是確信或早或晚,你一定會來,”趙楚月坦然地望著他,“因為你很愛我?!?/br> 趙楚耘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或許從前是吧?!?/br> “以后也會是的?!彼榔饋?,不由分說地抽走趙楚耘手里的書,樹袋熊一樣地環抱住他,將他整個上半身都壓進柔軟的靠墊里。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哥,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了,而且我也——” 她話說到一半,又頓住了,好像有一句話被卡在了喉嚨里,怎么都吐不出來,最后只好更加用力地抱著他,好像在抱著自己珍貴的寶物。 “總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上眼說。 而趙楚耘毫無反應,任憑身上的人緊緊擁抱自己,只是仰頭,疲憊而空洞地看著玻璃上濺起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