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配
東北的冬天很冷,很冷。 漫天的大雪,蕭瑟的街道,過量的融雪劑將柏油馬路啃成破敗的灰色,漫長的冬季里,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種凄涼寂寞的氛圍之中。 遼寧其實是個沒什么存在感的省份,它是東叁省里最南的一個,沒有特別出彩的風景名勝,也沒有足以驕傲的經濟名城,唯獨一個早些年縱橫過春晚的喜劇藝人,靠著小品和電視劇,打出了些響亮名氣。 趙楚耘小時候最喜歡過年,因為過年時舅舅舅媽們的心情最好,能吃到用到平時沒有的,最重要的是,遠在外地打工的秦美云也會回來。 他坐在暖氣旁邊,被熱氣烘得昏昏欲睡,耳邊是長輩們大笑喧鬧的聲響,mama守著他,給他剝了炒香的核桃、瓜子,一粒一粒放到他的手里。 那時候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必擔心,因為他不是孤身一人活在這世上的,他還有mama。 那時候可多好啊。 趙楚耘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 這已經是鎮上很高的樓了,從窗上遠眺出去,入眼盡是無窮無盡的白,連天地的分界也不甚明晰。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意識才開始慢慢回籠,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屋里沒人,床單被子都是換過的,床頭上放著一杯早已冷透了的水。 趙楚耘吃力地起身,他渾身上下都很痛,后頸和下身尤其,費力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機,卻早已經沒電關機了。 他給手機充上電,然后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找了身全新的干凈衣服穿上。 他身上很清爽,明顯是洗過澡了的,后頸處的傷口已經用無菌敷貼貼好,這些應該都是趙楚月干的。 等收拾好了一切,他才去給手機開機,桌面顯示的瞬間,十幾條信息和未接來電齊刷刷地蹦了出來。 現在已經是星期二的中午了。 那一排排的紅點趙楚耘沒有一一去看,他只大約掃了一眼,消息大多都是質問他去哪里了,怎么不接電話云云,有同事的,領導的,還有林千夕的。 在那些文字的最頂上,橫著一條被他設為置頂的聊天,那里也有一個紅色的數字“1”。 【你醒了打電話給我】 他頭痛欲裂,心里卻意外的沒什么波瀾,如同一潭死水似的坐在床尾,沒有回復任何人的消息。 不多時,他的胃也跟著疼了起來,這些天的事他都記不太清了,不知道究竟吃過幾頓飯,長時間的空腹讓他胃里灼燒似的絞痛起來,痛苦地彎下了身子。 就在這一片死寂中,房間的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趙楚耘本不想理,但門外的人按了又按,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他沒辦法,只好強撐著去開了門。 門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承風。 他似乎有些驚訝,尤其是在看的趙楚耘浮腫的眼睛,和破了口的嘴唇的時候,提前準備好的笑容也慢慢凝固了下去。 “耘、耘哥,楚月姐說你病了,讓我來照顧你,”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給你從酒店打包了些好入口的,你吃飯吧?” 趙楚耘漠然地點頭,閃身讓開,說:“進來說吧?!?/br> 他一張嘴,才發現嗓子也是啞的,不過這沒什么可驚訝的,多少次都是這樣,他早習慣了。 縱然是鎮上最好的酒店,房間里的設施也依舊有些老舊了,承風把袋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拆出來,瘦rou粥、蛋羹,還有些青菜和檸檬水。 他沒什么想說的,兩人就安靜地對坐在茶幾前,一個吃,一個看。 氣氛實在尷尬,承風看著趙楚耘目光呆滯的樣子,顯然還沒完全清醒,雖然穿了高領毛衣,但邊緣處的皮膚上還是有些可疑的痕跡。 不對勁啊,他在心里汗流浹背地想,這也太不對勁了吧。 趙楚月交待他來的時候,明明說的是發燒,趙楚耘是單獨開了房間的,但她給的房卡卻是她自己的,還囑咐他一定要敲門,讓趙楚耘自己來開。 要是病了,不該讓他直接進去照顧就好了嗎,反正都是男性Beta,又沒什么好避諱的。 而且到底發的什么燒,能把人燒得眼睛腫了,嘴破了,連身上都淤青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尷尬地打著哈哈開口,說:“哎,耘哥,我就說這地方冷吧,你來那天穿那么少,可不是就凍病了嘛?!?/br> “嗯,以后再來,我多穿點?!彼戎嗾f。 “對對,是得多穿點……” 氣氛實在太詭異了,連承風最引以為傲活躍氣氛都失靈了,他認命地閉上了嘴。 不過好在這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趙楚耘放下碗,又開口問他:“小承,我返程的機票是什么時間的?” “明天早上的,車都安排好了,到時候直接送耘哥你去機場?!?/br> “我想今晚就走?!?/br> “???這么急嗎?”承風面露難色,“但這個我得問問楚月姐啊,她讓我來照顧你呢,她的意思是讓你再留一晚,養好了身體再走……” “哦,”趙楚耘點點頭,說:“那她去哪了?” “在片場呢,前幾天不是等雪呢嘛,好不容易下了就趕緊開機了,今天拍攝任務挺重的?!?/br> 趙楚耘聞言,頓了頓,問:“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啊,這不是必須的嘛!”承風看他不打算走了,高興起來,“哥你吃完飯,穿好衣服咱就可以出發,但是要穿厚實點哈,外面可冷呢?!?/br> 趙楚耘看著他,疲憊地笑了笑。 他吃完飯,又簡單收拾一下就走了,這次穿的是真的很多,承風把自己的羽絨服換給他了,又用圍巾把人裹了個嚴嚴實實,反復檢查了幾圈才同意他出門。 一出酒店門,趙楚耘才發現,這場雪比窗戶里看到的原來大多了。 這真是一場很難得的雪,今日無風,漫天雪花飄飄灑灑,真如鵝毛一般在空中飄蕩。 兩地的距離不遠,十幾分鐘車程就到了,承風又如叁天前那樣帶著他穿過層層人群,最終到了一片空曠的冰河附近。 正在拍的似乎是一場遠景,他們只走到距離很遠的地方就停下了。 冰河已被大雪覆蓋,白雪皚皚,一望無際,攝影、收音,所有機器為了不破壞畫面都離得很遠,遙遠的雪原中只有一對安靜佇立的男女。 趙楚月穿著軍大衣,圍了一條大紅色,粗線織的圍巾,聞一舟和他面對面站著,瘦削單薄,楚楚可憐。 忽然,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趙楚月賭氣似的走出一段距離,趙楚月起先只是看著,可等到人越走越遠,她又拔腿追了過去。 人影在一片白茫茫中晃動,趙楚月追得很急,很快,伸出雙手,將人從背后猛地抱進懷里。 聞一舟看得出也不是真的想走,他被抱住了,顫抖著停頓了許久,再轉過臉時,已是淚流滿面。 他的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了什么,他聽不見,但看得到趙楚月解下自己的紅圍巾,一圈一圈,細致入微地系到了他的脖子上,隨后捧起他蒼白的臉,吻了上去。 這真是一個綿長、溫柔,又讓人心碎的吻。 監視器的畫面里,兩人顫動的睫毛上結著冰茬,晶瑩的淚碰撞再一起,再也不分彼此,由淺入深,由表及里,將彼此融進了靈魂深處。 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演技,只是遠遠看著,都足夠讓人無比動容。 多么漂亮的年輕男女,他們站在一起,仿佛與生俱來就該在一起。 趙楚耘沉默地看著,一直看著,連圍巾滑落也沒有知覺。 就該是這樣的,一個年輕好看的Omega,一個更有價值的戀人,一個能夠邁入婚姻、共同生育的對象,應該是這樣才對的。 不知道為什么,他扯起嘴角笑了。 他過于安靜的異常反應引起了承風的注意,他忙不迭地撿起圍巾又給他重新圍上,無比擔憂地問:“耘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趙楚耘從冰面上轉開目光,面色如常。 “沒事,就是白色盯久了,眼睛有點疼,”他說:“太冷了,小承,麻煩你再送我回去吧?!?/br> “這話說的,什么麻煩不麻煩呀,都是我該做的……” 于是他們又回到了酒店。 趙楚耘還是沒去自己的房間,他的那個屋連入住都沒辦理,承風提了一嘴,但他說沒必要,就回了趙楚月的房間。 臨分別前,承風問他晚上想吃什么,彼時趙楚耘已然恢復了往日溫和的模樣,笑著說自己會打電話叫客房服務,讓他該忙就忙去,不必cao心自己的事了。 這樣熟悉的趙楚耘讓承風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一些。痛快地應了。 現在時間還早,承風左右無事,想著趙楚耘看起來精神挺好的,也用不著照顧,就打算回片場去,把下午的事當面匯報給趙楚月,這樣也穩妥一些。 他心情蠻好的,哼著歌開門準備出去,一拉開,門外卻站著本該遠在北京公司的辛武。 他表情看起來很是嚴肅,承風被嚇了一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能試探地叫了一聲,“武哥……?” 辛武沒應,仍像一堵墻似的堵在門口,壓低了聲音說:“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都清楚吧?” 承風趕緊點頭。 “那就好,”他說:“記住,管好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