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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黑執事乙女】惡魔日記在線閱讀 -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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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未有一天如今日這般震驚和亢奮,以至于我現在拿筆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我頭一次感受到了語言的貧瘠,我甚至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匯來描述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導致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主人,現在就坐在我的身邊,離我幾米遠的地方,手中捧著一杯我為她倒來的溫水,僵硬的好似已經化為了一尊石像。

    就在二十四小時前,我還在好奇那位女士的過去,擔憂那個不知名的天使會傷害到我的主人,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這屋中久散不去的血腥味,和我胸膛里那顆本該是擺設,卻瘋狂地鼓動不止的心。

    我從未像現在這般確信,我沒有選錯靈魂。

    ——剛才我的主人不小心打碎了她手中的杯子,我去幫她打掃干凈地上的殘骸時,發現她的手如同石塊一般僵硬且無力。這是我的疏忽,經過了那樣一番險境,她怎么可能還有多余的力氣去做這些雜事呢?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放一池熱水,耐心地,細致地洗去身上所有的污跡,讓血液恢復通暢,有一張舒適的床,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一番。

    但是,她拒絕了我的服務。雖然她什么都沒說,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她拒絕了。

    啊,這還真是痛苦的折磨啊。身為執事,我迫切地想為我尊敬和效忠的主人做點什么,可我高貴的主人卻怎么都不愿體諒一下她忠實的仆人的心情。最后,我為她重新倒了一杯水,用一種強硬的姿態將杯沿卡在了她的唇邊,她恍若失去了控制一般,只是下意識動了動喉頭,將水咽了下去。我那迫切的心情如同泄洪的大壩終于開了一條閘縫,愉悅洶涌地噴薄而出,我竟一時間難以控制住嘴角的弧度,甚至探出了那丑惡的獠牙。

    我多么想享用她的靈魂啊,可現在還遠不到時候。不知道這漫長的等待何時能到盡頭,我無比渴忘做些什么來滿足我洶涌的欲|望,比如說,像一位執事一樣為她服務,請求她重新為我換一個名字,讓她對我下一個命令,或者只是最簡單的,看我一眼。

    如果她確確實實看向我的話,那目光中應該會是仇恨吧?就如同她看著那位天使時一樣。她會如何對待我呢?會命我消失在她的眼前,或是沖我揚起她的手掌?她應該很難盡興,畢竟我是難以殺死的,并且,我沒有一雙巨大的翅膀。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了我的日記,一定會覺得我在胡言亂語吧。為了未來可能會讀到這本日記的某個人(極有可能就只有我自己),我還是詳細地記錄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吧。

    盡管我的主人的雙親對于我的主人這樣跑去別人家,尤其是那位女士家過夜的行為多有抱怨,她還是十分堅定地把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了那位女士的身邊。那位女士不愿意出門,她便為她打包了一日叁餐,將昨夜沒能看完的《指環王》的后兩部繼續看完。

    在這期間,她們親密地依偎在一起,我的主人趴在那位女士的懷里,認真地看著電影,而她則一下下輕柔地編織著她的頭發,偶爾用指甲碰一碰她因為面對電腦與熬夜所留下的淺淡的痘痕,或者掐去她身上布料因為摩擦而翹起的毛球。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沒有笑出聲來,因為她們的模樣實在是太像兩只互相在對方的毛發里尋找鹽粒的猴子。

    死神先生們也無所事事地圍坐在沙發邊上,看著這部被我的主人拉著一起斷斷續續看過好幾遍的影片,葬儀屋先生掏出了他獨特的骨頭狀曲奇,給每人都分了一點。

    那位女士依舊對幾位死神先生和我都表現出莫大的好奇,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我的主人的眉頭一點點蹙起,在第二部放映到中段的時候,她就以我們太吵為理由,將所有的男士都轟到了門口,可挑起話頭的那位女士還占據著沙發最舒服的位置,心滿意足地玩弄著我的主人的頭發,并繼續就自己的好奇心不斷挑起話題。

    這一次,能搭話的只剩下我的主人了。她果真不愧是那位友人的朋友,幾個精巧的話題轉換,就讓那位女士忘記了去探索我們這群非人生物皮下的真相,而轉為在意我和我的主人的“發展關系”。

    “說實在的,你們能和好,我很高興?!蹦俏慌康穆曇艉茌p,似乎是害怕我們這群在門口無所事事曬太陽的家伙聽見,但很可惜,在場的每位耳朵都比人類靈敏的多。

    “我一開始不信任他,是因為他看起來……”

    “太完美了,是嗎?”我的主人用腦袋蹭了蹭那位女士的大腿,哼笑了一聲?!拔乙灿X得,每次看到那家伙那樣子,我就火大的不得了,火大到幾乎想偷偷拿剪刀把他的衣服剪開的地步?!?/br>
    那位女士怔然了一秒,忽然掩嘴輕笑了起來?!澳銈兊年P系可真好啊。太好了……我其實一直在擔心,因為我的胡鬧,你們之間會出現嫌隙什么的。要是真的出了那種事,我可就成了罪人了?!?/br>
    “我和他的矛盾不可調和,嫌隙什么的早都有了,也不存在關系好一說,只是綁定了而已?!彼蛟S是在吃曲奇,聲音有些模糊,可那位女士笑得更開心了,取出了一根小皮筋,幫她剛剛編好的一股小辮子綁好?!熬褪撬^的連死亡都不能把你們分離嗎?真好啊……我也想找個合心意的伴呢,最好是個富二代,一輩子就不愁吃喝了?!?/br>
    “那你現在還那么拼命工作?!?/br>
    “畢竟做夢是做夢,現實是現實嘛。還是自己努力賺錢最靠譜了。誒,話說紋身疼嗎?”

    “我哪知道?!?/br>
    “你胸口那個不是紋身嗎?跟塞巴斯蒂安手背上那個一對的。欸對了,他說他的指甲是你給涂的,我都不知道你還能把指甲油涂那么勻的,這次我沒帶指甲油回來,等下次有機會了,你也給我涂一個吧?!?/br>
    我的主人沒有揭穿我的謊言,順承地點了點頭?!昂??!?/br>
    可是她根本沒有這項手藝,或許等回去之后,我就要貢獻出我的指甲了。我有些無奈地想到。

    “真好……”那位女士第叁次發出了這樣的嘆息,忽然俯下身去,抱住了我的主人?!拔疫€在想,要是你被別人搶走了的話,我該怎么樣?,F在看來,我是白擔心了。多多,你別飛太遠,成嗎?”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我的主人的那個名字。我的主人安撫似的抬起手,在她的頭頂揉了揉,“我根本就不會飛?!?/br>
    “你的翅膀那么大,又愛惜羽毛,一飛就能沖天了,怎么不會飛呢?”

    葬儀屋先生靠在墻根,小聲地尖笑了一下,替我的主人作了回答?!耙驗樗呀泩淌孪壬面i鏈拖進深淵了?!?/br>
    那位女士沒有聽到這句話,我不知道擁有優秀的聽力的她有沒有聽到。但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從她的膝頭坐了起來,編了一半的辮子滑稽地翹在一邊?!澳愕挠鹨硪彩墙∪?,如果我能飛的話,你也可以?!?/br>
    那位女士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望了望窗戶外的天空。這里的天氣總是很不好,灰蒙蒙的云堆的滿滿當當,絲毫不見碧藍的天。

    我的主人忽然說道:“只要你能無所畏懼地看著天空,你就應該知道,你的內心是純凈的,你會再次找到快樂?!?/br>
    這句話出自《安妮日記》。

    雖然看不見她的神情,但我知道,她臉上的表情一定與對我引用《圣經》和《橫渠四句》時的譏諷不同,帶著獨屬于那位女士的溫柔和寵溺的笑。

    那位女士忽然又咯咯笑了起來,一把抱住了我的主人的肩膀?!拔艺f,我要是叁十歲了還沒脫單,我們就住在一起吧。這本來是我打算退休之后再做的事,但是總感覺一天天累的要死,也懶得去再認識什么新人了,不如我們兩個湊合過一輩子算了?!?/br>
    “好啊,我可以讓他隨便自己找個地方去住?!?/br>
    “不不,他也一起住進來,把我當你娘家人就行了。是不是有點太異想天開?”

    “沒有,你不用管他,我同意就行?!?/br>
    那位女士于是開懷大笑,正巧屏幕上放到精靈王子踩著一張盾作為滑板從城墻頭沖下,拉開手中的弓,瞄準一個個半獸人的眉心,她松開了我的主人的肩膀,用類似于小女孩的聲音尖叫了起來,“萊格拉斯好帥!”

    我的主人重新躺倒在她的膝頭,懶洋洋地答道,“我比較喜歡人王阿拉貢?!?/br>
    原來我的主人對于人的相貌是有偏好的啊。那時的我如此想到。

    看著這兩個毫無形象和儀態可言的身影,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對于那位女士的漠視和煩燥在此時徹底轉變為了厭惡,能這樣輕松問出我的主人的所有想法,讓她隨意改變自己的意志,無限降低自己的身份去遷就的平凡又怯懦的家伙,究竟是為什么存在呢?

    但那畢竟是我的主人的友人,在我出現的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經陪在了她的身邊,我沒有資格去質疑她存在的權利。

    下午,在看過四個霍比特人衣錦還鄉,弗羅多隨最后一批精靈踏上了前往灰港的船,山姆接過自己愛戴的老爺交付與他的厚重的回憶錄,并接替完成這個故事的使命之后,我的主人與那位女士一起出了門。

    她們要去的地方是那位女士祖輩的墓地。

    “雖然確實是因為你要回來我才想著一起回來一趟的,但既然回來了,還是要去祖墳上看看?!蹦俏慌窟@樣說著,在前方引著路,我自然是跟在我的主人的身邊一同前往,至于那邊的四位死神先生,他們無事可做,那位女士也不介意,于是他們便十分自覺地也一起跟了上來。

    這一次,我的主人沒有主動要求要去幫忙,在那位女士跪拜和拂去蜘蛛網的時候,她一直充當著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望向那一塊塊石碑的目光和看著這座村莊里的其他人一般,毫不動容。

    “您不高興嗎?”我小聲問道,她扯了扯嘴角,同時小聲地回答道:“他們不配?!?/br>
    她的頭發被編排了一上午,此時已經變成了毛糙的小卷,在風中輕輕飛舞著。此時的她看起來,倒真像是嗆起了毛發的母老虎了。

    在下山的途中,我的主人在前方和死神先生們聊著她為什么總是看一部電影的話題,那位女士悄悄地放慢了步伐,落到了與我并排的位置?!八鋵嵶钕矚g的角色是甘道夫?!彼Σ[瞇地向我說道,“我為我曾經對你有過的冒犯道歉。我只是第一次看見她竟然會為了什么人在身上留下印記,一瞬間以為我會失去她了?!?/br>
    我保持著那會令我的主人火大的微笑回答道:“那種小事,無需介意?!?/br>
    “我本來以為,憑她的個性,這輩子就只有我會陪著她了?,F在又多了一個你,真好??刹荒鼙撑阉??!?/br>
    “請放心,我絕不可能背叛她?!?/br>
    太過絕對的保證讓她出現了一瞬間的遲疑,但很快還是重新恢復到那種快活的模樣,幾次跳步沖進前面的群體,從我的主人背后給了她一個飛撲。我的主人趔趄了一下,但還是站住了身形,在那兩只勾住她脖子的手臂上輕輕地拍了拍。她沒有問我們說了什么,沒有問她為什么落到了后面,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那位女士真是幸福的小姐啊,那莫名其妙的快樂,毫無自覺地被呵護的姿態,真是令人從心底里生厭。如果有一天,她那平庸的幸福觀念也傳染給了我的主人……

    似乎是察覺了什么,我看到威廉先生和葬儀屋先生先后望了我一眼。

    如果今日就在這里結束,那么這將會是我的主人和她的友人度過的平凡而又輕松的一天,只可惜,這只是一個濫俗的,為了高|潮鋪墊的前奏。

    只不過一點話術,她那位好面子的父親便又開了一次宴席,她再一次表現出了出色的演技,將晚餐帶去給了那位女士之后,與我前往了礦洞。

    預料之中的,我們見到了自從掃墓結束后便不見蹤影的死神先生們。他們的臉色算不上好看,看向我的主人的目光中也出現了久違的戒備。

    “我沒有和你們起沖突的意思?!蔽业闹魅藬偭藬偸?,率先進入了礦洞中,我也緊隨其后。

    雖然里面很黑,碎石遍地,但并沒有什么障礙和岔路,我們很順暢地進到了開采的主室。四壁被凌亂的木頭支架潦草地支撐起,四角都有礦燈,我去一一點亮,我的主人關掉了手機的電筒,在這片封閉的空間內踱著步子。

    她從沒有對于礦石或者采礦之類的事情產生過興趣,我猜,她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正當我打算為她解釋一番時,她忽然皺了皺鼻子,順著山壁嗅聞著,一直摸索到了一個凹陷處。

    那后面堆放著一堆炸藥。

    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會把炸藥堆在本就容易塌方的礦洞內部,或許是因為這里本就要被銷毀,但是我的主人靠嗅覺尋找線索的模樣實在很有趣,所以我閉上嘴,靜靜地看著她接下來的行動。

    “這里還真是冷啊……”跟著一起進來的羅納德先生如此感慨道,格雷爾先生扛著電鋸,十分無聊地揉了揉胳膊?!斑@個礦洞里面什么都沒有嘛,我還以為能看到有亮閃閃的晶石什么的呢?!?/br>
    “你在找什么?”葬儀屋先生湊到了我的主人身邊,瞧她亮起的手機屏幕。那是我曾經為她盜出的工廠供貨名單,她正在核對這上面的名稱?!罢ㄋ幇 ∩嬖V你哦,被炸藥炸死的尸體呢,皮膚會被燒焦,rou體也會嵌滿沙礫,打扮起來很麻煩的。不過這里的話,應該也有可能死于塌方的落石,那樣的尸體會……”

    “數量對不上,但名稱是對的?!蔽业闹魅嗽竭^葬儀屋先生,走到離炸藥一定距離的地方,掩面打了幾個噴嚏。這批炸藥的質量很差,狀態并不會太穩定,看來她還是惜命的。還不知道后面發生的事情的我那時如此天真地想到。

    她繼續探查,眉頭輕輕蹙著,腦中的思想也許已經掀起了風暴,卻一語不發。我盤踞在礦洞的一角,那四位先生選擇了另一角,靜靜地望著她在這個石頭房間里走來走去,腳底的石子摩擦,發出咔吱咔吱的響聲。

    突然之間,所有的礦燈都滅了,入口處傳來一聲微弱的石子落地的聲音,我迅速點亮最近的一盞,在微弱的光亮里,我看到所有人都看向了礦洞的入口,包括我的主人。

    在六雙眼睛的矚目下,出現在洞口的是一個嬌小的,雪白的身影,踏著優雅的步伐,用美麗的冰藍色雙眼回應我們的目光。

    “瑪莎?”我的主人挑起了眉毛,將目光投向我。

    那確實是瑪莎,但又不止是瑪莎。這是我一生的恥辱,在我照料瑪莎的近兩周時間內,我沉浸于她的優雅與美麗,竟然沒有一秒察覺到她天使的身份,甚至在之后的好幾個月里都負氣離去,讓我的主人與威脅她生命的危險日夜相處,實在是嚴重的失職。在這次事件之后,若是我的主人追責,我愿意接受除了解約之外的任何處罰。

    看到那小小的,柔軟的身影一點點長大,變成了渾身雪白,背負雙翼的天使,我的主人一如既往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甚至在看到她腰間的弓和箭搭的時候,臉色也沒有任何變化。

    “原來想殺我的是你。能告訴我理由嗎?”

    “明明擁有著純潔的身體,卻包裹著骯臟的靈魂。你是這個世界的害蟲,自甘墮落,無藥可救?!爆斏粗抑魅说哪抗庀袷窃诳蠢焉巷w舞的蒼蠅,充滿傲慢的厭惡?!澳闩c惡魔為伍,破壞這個世界的純潔,瓦解人類的虔誠,讓他們變得像你一樣毫無信仰,從圣潔變作庸俗,這是你的罪,無可洗脫的罪?!?/br>
    “哦?看起來這是比反人類還大的帽子了?!蔽业闹魅寺冻隽俗I嘲的笑意,“我倒是很好奇,我怎么瓦解人類的虔誠了?”

    “事到如今,竟然還不知道自己的罪,真是狂妄自大!”瑪莎的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那些人!縱火燒毀阿奇文街的人!農場的人!在網絡上發出整齊劃一的歡呼的人!他們的心靈是多么純潔!在這個缺乏信仰的時代,他們虔誠地為了某樣東西供奉自己的心!而你呢?你執著于真相,甚至不惜把那美麗的景象挖的千瘡百孔!你消費他們的忠誠,嘲弄他們的謙卑,你現在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的罪?”

    “你以為那是虔誠?”我的主人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如同葬儀屋先生一般發出尖利的笑聲,洞xue傳來一連串回響,她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掐斷?!澳阏娴氖翘焓箚??對于自己所效忠的東西的詮釋不過這點境界?宗教發展至今是作為一個階級統治其他階級的工具,而罔顧時代變化,甚至失去了其教導良善的本質目的,你所推崇的那種現象,一文不值?!?/br>
    像是被那在洞xue中持續不止的回響刪了幾個耳光,瑪莎的臉龐漲的通紅?!鞍谅?,無恥,無知,反叛,無藥可救……不過區區一個人類而已,有一點身為螻蟻的自覺!”她驟然搭弓挽箭,狠狠朝我的主人射出,我就在她身邊幾步遠的地方,想攔下那一支箭很輕松。但我沒有。因為我知道,她不會有事。

    當那位女士的身體跌進我的主人的懷里的時候,我第一次從我的主人的臉上看到那樣明顯的震驚。她目眥欲裂,似乎想大聲喊她的名字,可是聲音從口中消失了,她張著嘴,卻什么都沒有發出來。

    那支箭比上一次對那只狗射出的還要兇狠,她的身體被洞穿了,鮮紅的血染在了我的主人的外套上。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染到血,第一次,來源于那只母雞。

    “你怎么……會在這?”她的聲音好像暫時不見了,她用手捧著那位女士的臉頰,用嘶嘶的氣聲質問著,那位女士的表情扭曲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回答我的主人的問題,但口中吐出的除了含糊不清的咕嚕聲,就只剩下不斷涌出的鮮血。

    死亡走馬燈傷口中冒了出來,如同一叢藤曼,包裹著我的主人,又輕柔地越過她,在這片昏暗的,小小的石頭房間里搖擺。

    “她是我帶來的,她想知道你和這些家伙昨夜到底去了哪里,她還想知道,你用層層謊言和種種語言的岔路所掩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爆斏〗阆袷浅隽艘豢趷簹庖话銖垞P地笑了起來,“她不想接受為她制作好的思想,想挖掘真相,這就是下場!這是你為了你的罪必須遭受的報應!接下來,你也要和她一樣!”

    她又搭上一支箭,這一次,我擋在了我的主人面前。我當時的笑容一定十分燦爛,雖然對于天使本能的厭惡,但我很感謝她除掉了我討厭的人類。

    但令我驚訝的是,此時站出來阻止我的,居然是威廉先生和羅納德先生。只與瑪莎對視了一瞬我便明白了,他們是一早商議好的。雖然很好奇為什么死神會和天使聯手,不過同為神之一族,對于我這樣的惡魔和我的主人這樣飼養惡魔的人類,同仇敵愾才是正常的狀態。

    葬儀屋先生沒有參戰,他退到了角落,似乎是十分期待我為了保護主人全力廝殺傷痕累累的模樣,而格雷爾先生拉響電鋸,朝著我的主人,或者說,我的主人懷中的那位女士的走馬燈走去。

    這還真是混亂的局面啊。但不論如何,確保我的主人的生命永遠是第一要務。一名天使,叁名死神,我還沒有趁手的兵器,局勢對我很不利。所以我當機立斷,如果打不過,那么逃走就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我那大膽又胡來的主人啊,她將我從這個舞臺上生生地踹了下去,自己一個人,撐起了這出華麗的劇目。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憑借人類那已經退化的感官捕捉到格雷爾先生松懈的一瞬間的,反正她出現在我的視野里的時候,手上已經多出了屬于格雷爾先生的電鋸,在所有人都矚目于我的時候,她朝著瑪莎小姐飛奔而去,飛轉的鋸齒瞄準了她的脖頸。

    瑪莎小姐顯然被嚇到了,在她此生不知多少年的歲月里,恐怕都未曾見過敢直接攻擊她的人類。我的主人并沒有接受過任何關于格斗的訓練,可她那笨拙的身體卻不知為何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和速度,瑪莎小姐甚至不得不展開雙翅,才躲過了被削去頭發的命運。但僅僅是如此,也是她一生的奇恥大辱了。

    我為我準備逃命的心思感到慚愧,她已經做的很好了,所以接下來,這樣骯臟的活計交給我就好。我是這樣想的。

    可就在我朝她的方向邁開一步時,我的腳步卻被拖住了。不是因為叁名在役死神的任何一位,他們在我的主人握著死神鐮刀沖出去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對我的攻擊,除了格雷爾先生在抱怨不想讓別人碰他的東西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很好奇,這位險些成為死神的女士能做到什么地步。

    拖住我的,是那位女士的死亡走馬燈。

    她當然還沒有完全死亡,那一箭刺穿了她的身體,卻并不是要害,完全死亡還需要十幾分鐘,而如果要失去意識,則至少要五分鐘。這個平庸的靈魂,到現在還在試圖與我爭搶我的主人。她難道是想與她一起去死嗎?

    我努力掙扎,可這個靈魂此時爆發出的強韌卻早已超出了她原本該有的程度,甚至一時間讓我動彈不得。

    這一點點分神的時間,那個天使已經射出了不知多少箭,我的主人在箭雨之中翻飛著,好似一只矯健的鷂鷹,她的衣衫破損了,發帶斷裂,那還未從卷曲狀態恢復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飛舞不止,幾乎完全擋住了她的表情。她終于逼到了天使的面前,手臂高高揚起,電鋸發出刺耳的轟鳴。

    叮!

    一聲很清脆的響聲,那是我的主人的眼鏡在碎裂前發出的最后一聲哀鳴。與此同時,下一支箭矢已經拉滿,瞄準了我的主人的心臟,可她依舊無畏地昂著脖頸,落下手中的電鋸。

    沒有東西是死神的鐮刀斬不斷的,即使是天使的弓。但我的主人還是慢了一步,當弓折斷的同時,那支瞄準了她心臟的箭已經脫出,她沒有發出一聲哀鳴,被那支箭上帶著的萬鈞之力擊飛,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在錄像帶的縫隙之間,我清楚的看到了那支扎在她胸膛上的箭的箭尾,雪白的箭羽上,她的血鮮紅的刺眼。但這些視覺上的證據,都沒有我手背上傳來的劇痛那樣鮮明的向我訴說著一個事實。我們之間的契約,分崩離析了。

    很難說明我那一時間的憤怒,費盡心思精挑細選,沒有盡頭的漫長等待,待在她的身邊的一年多的煎熬,就在這一刻,消失了。

    我喊著她的名字,努力地想趕去她的身邊,我們的距離只有幾米遠,可那位討厭的女士卻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魚,用她的觸手拼命地撕扯著我的肢體,她的目光直直望向我的主人,將熄的生命之火在拼盡最后的能量瘋狂燃燒。

    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我竟然沒有發覺,我的主人的身體里,沒有浮現出錄像帶。

    失去了武器的天使落回了地上,嘲弄地看著我倒在血泊中的主人,她一步步走上去,似乎想踢一下這個膽大妄為的人類,但就在她抬腳的一瞬間,我的主人突然對她支撐身體的腳腕狠狠踹出一腳,她倒在地上,我的主人則迅速跳起來,一腳踩在她的喉部,高高舉起電鋸,插進了她的胸膛。

    天使的血液隨著急速滾動的鋸齒源源不斷地噴射而出,將我的主人的衣服染的鮮紅,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的主人,顫抖著,用盡所有的力氣攥住了那只踏在她咽喉上的腳腕。

    我的主人用她一直以來的果斷橫向拉動電鋸,天使發出含糊的哀鳴,手無力地松開了,更多的鮮血噴了出來,布料已經吸收不下,于是淅淅瀝瀝的從我的主人的衣袍上滾了下來。

    “傲慢,無知,無可救藥的是你。別小瞧人類?!彼龑㈦婁弿奶焓沟纳眢w里抽出來,甩去上面的血跡,一把攥住那支插入身體的箭,拔出來,扔在地上。一股鮮血從她的口中冒了出來,她毫不在意,用已經是鮮紅的雙手胡亂抹了抹。

    “這家伙真的是人類嗎……”我聽到了格雷爾先生小聲的呢喃。

    實際上,現在的她嚴格來講,已經算不得人類了。在她甩去電鋸上的血跡時,我終于看到了她被亂發掩蓋的面龐,那雙青金色的眼珠掃視過我們,就仿佛,那句話也是對我們所說。

    我不知道為什么她會成為死神,但若是如此,我就得殺了她才行,追求完美的我不允許這樣一個恥辱留存于世間。雖然就那時的情況而言,更有可能是她殺了我。也許殺了我之后,她甚至會殺了在場剩下的四名死神,如果她做得到的話。畢竟她攻擊天使的原因是那位女士,而在當時,除了還是人類的她之外,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那位女士的到來,卻沒有任何人告訴她。我們六個,都是害死那位女士的兇手。

    但我的主人沒有做以上的任何舉動,她看著奄奄一息的天使——她當然也沒死,像我們這種存在,擁有比人類強韌得多的生命。就算是那種傷勢,給她一些時間也能痊愈,連個傷疤都不會留下。飼養了我的她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撕下了天使的雙翼。

    那是我第一次,從一個人類的身上感受到恐懼。我想,我對于人類的看法多了一些改觀,這些貪婪,自私,愚蠢的生物或許脆弱,卻并不弱小。

    失去了力量源泉的天使已經再也無法那樣意氣風發地與我的主人對峙了,我的主人沒有再施舍她一個眼神,她一手提著還在滴血的電鋸,一手拖著那一雙翅膀,朝我走了過來。

    我以為,她將會把我作為下一個目標??謶诌€在我的身體里游走,那繩索一般的錄像帶還捆綁著我的身體,她能很輕松的得手。但是,像對待那個被舍棄的天使一樣,她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她的目標,是我身后幾步遠的,那位女士的身邊。她還堅持睜著眼,望著我的主人,就好像知道她一定會回來一樣。

    “這對翅膀更適合你?!蔽业闹魅藷o比溫柔地淺笑著,如同騎士一般在她的身邊單膝跪下,將那一雙羽翼蓋在了她的身上?!坝袥]有被嚇到?你明明連恐怖片都不敢一個人看。早知道你會想知道真相想到這種地步,我就告訴你了?!?/br>
    “哄騙你來的那個是本名不詳的天使,那些擁有一雙熒光綠眼睛的家伙,包括現在的我都是死神,而塞巴斯蒂安是與我簽訂了契約的惡魔。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彼玖似饋?,高高舉起了電鋸?!皠e再堅持了,我知道有多痛。晚安?!遍L長的膠卷自根部斷開了,它們從我的身體上落下,又卷入收錄用的文書。

    格雷爾先生用一只腳支撐重心,在一個文件上蓋了章。

    我活動了一下四肢,朝已經不是人類的我的主人伸出了手。若是脖頸被扭斷,對于一個新晉死神來說,也算是致命傷了吧。

    一把長長的園藝剪擦過我的耳畔,阻止了我的動作,威廉先生上前一步,擋在我和我的主人之間?!氨?,我們有阻止惡魔傷害我們的新人的義務。像她這樣一入行就能做出A評分以上的行動的新人,現在可是珍寶一樣的存在?!?/br>
    “新人?”我的主人輕笑了一聲,將電鋸還給了格雷爾先生?!斑€給你吧,太重了,不好用?!?/br>
    “搶了別人的寶貝還抱怨,有你這樣的嗎?”格雷爾先生皺著眉頭,羅納德先生湊過去,對著我的主人瞇眼笑了起來?!暗饶氵^了實習期,倉庫會專門給你分配合適的專屬鐮刀,今后就是同事了,回收科一直很少有女士,到時候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問我哦?!?/br>
    “同事?”我的主人又笑了一聲,望向一直在角落做一個笑瞇瞇的旁觀者的葬儀屋先生。他已經戴上了我的主人送給他的那副滑稽的眼鏡,似乎是要把發生的這一切看清?!鞍阉旱??!彼f道,“把那一頁改寫了我的身份的記錄撕掉?!?/br>
    葬儀屋先生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本收錄走馬燈劇場的書籍,書頁的邊緣處,一個粉紅色的書簽和一只粉紅羽毛筆露了出來?!澳愦_定嗎?這可是一個擺脫執事先生的契約的好機會哦?!?/br>
    “我對于成為失去了同理心的人類的淘汰品沒有興趣。我自己的靈魂,有我自己選擇的去處?!彼f著毫無禮貌的話,繞開羅納德先生,走到葬儀屋先生身邊,拿起那本記錄,親手扯下記錄著自己這段經歷的那一頁,撕成了碎片。

    我依舊很難形容,在那一瞬間我的雀躍。手背上的傷痕已經痊愈,耳際又響起了微弱的心跳聲,我幾乎想不顧禮節地沖到我的主人的面前,用人類表達喜悅的方式,給她一個擁抱。

    但我的主人并沒有看我,自那位女士倒下之后,她就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強行脫離了死神的身份,之前還未痊愈的傷成為了人類軀體難以承受的負擔,她發出疼痛的輕哼,捂住自己的左胸,拖著因力竭而搖晃的步伐,朝那位女士的身邊走去。

    也許,她正和我想做的一樣,給那具被自己親自收割了靈魂的尸體一個飽含人類情感的最后的擁抱。

    但她沒能走到她的身邊。

    我們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導致洞內這些胡亂搭建著的,支撐著四壁的木頭支架變得松垮,當其中一根落下來,其余的便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連環墜落,落地的顫動震落越來越多的石塊,洞內像是下起了冰雹,噼啪作響。炸藥的包裝被撕裂了,內容物漏了出來,也許就在下一秒,那不穩定的產品就會嘭的一聲爆炸,這里將會塌方,而我的主人那屬于人類的脆弱身體將會輕易的被碾碎。

    甚至來不及告罪,我抱起她,與死神們一起在飛揚的石灰和塵土的追趕下逃出了洞xue。

    我們在距離洞xue十幾米遠處的平地停了下來,我將她放下,此時,剛好聽到洞中傳出爆響,煙塵自洞口飛出,洞xue上方的地面陷了下去,變成了一個土坑。

    我以為我的主人會憤怒,會責罵我為什么沒有把那位女士也帶出來,但是沒有。她靜靜地望著被碎石填滿的洞口,什么也沒說。

    天氣很冷,她身上浸滿了鮮血的外衣已經開始結冰,可她好像連肌rou都被凍住了,失去了抖動的能力,我向她告罪,剝下她的外衣,將我的罩在了她的身上,用我的氣息,掩蓋住她身上屬于那位女士和天使的血的氣息。

    她全程都很乖巧,不掙扎,不抗拒,不說話,也不看我。

    但這無關緊要,經歷過一夜的大起大落,我的身體里如今充滿了澎湃的激情和對我的主人的敬意,不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放棄這個會讓我憤怒,愉悅,興奮和恐懼的靈魂。我會為她奉上我的全部身心,直到那迷人的靈魂最終融化在我的口中,我的身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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