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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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客氣告辭,阮朝汐躺回了臥床。 春日漸暖,夜里都半開著窗。今夜月色朦朧,籠罩京畿四野。 今天鬧騰地夠了。白日里發狠趕了四個時辰的大車,傍晚在城外狠折騰一場,夜里起來迎賞賜,又碰著個難纏的外兄登堂入室。 好容易沾了床,她累得只想一夜無夢睡到天明。 偏偏今夜有長夢。 —————— 她又置身在一處極為雄闊的大殿,兒臂粗的銅鶴燭臺映照四處,殿內亮如白晝。 布置奢靡的大殿內,百官勛貴濟濟一堂,眾人開懷暢飲,絲竹歌舞不絕,宴飲喧鬧不休。 如果說和尋常宴飲有不同的話,她坐在高處主位。 居高臨下,俯瞰大殿,各處角落里的小動作一覽無遺。 懷里抱著什么小東西,一直在掙動?她低頭往懷里看,原來是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孩兒,生得粉嫩白凈,烏亮的眼睛仿佛滾圓的黑葡萄。 對著滿殿的燈火喧囂,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露出驚恐,小手攥著她的手臂,帶著哭腔喊,“嬢嬢,我要回去,嬢嬢——”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哄,“曇奴乖,今夜是除夕夜,身為皇帝,宮宴你需在場的?!?/br> 兩三歲的小孩兒哪里聽得懂,坐在陌生的大殿里,大群陌生人和他坐在一處,時不時有大臣起身,沖他的方向高亢贊頌幾句,小皇帝一個字也聽不懂。他困倦得一直在揉眼睛,但宴席還沒有到中途,他不能回去。 “哇~”精疲力盡的小皇帝大哭起來。 她招了招手,兩個奶娘快步過來,恭謹地把小皇帝抱走。 除夕宴燈火輝煌的大殿里,坐在丹墀最高處的,只剩她自己了。 新年追隨除夕而來,辭舊迎新的時刻,群臣起身恭賀,山呼萬歲。贊頌著皇帝,跪拜著她。 她的眼角余光,始終往角落那處去。 他在大殿右側角落里,蟠龍紅柱遮擋了大半個身影,宴席間沒怎么動筷,似乎一直在忍著咳嗽。 她在朝堂上打壓他,不是一兩日了。 渡江投奔而來的北臣,竟然在短短五六年間坐上了尚書令高位,踩在南朝眾多本地士族的頭上。 他一力主持北伐,耗費巨資人力,奪下了豫州青州,大片江北土地劃歸南朝,對南朝京師醉生夢死的士族門第有何益處? 當面恭維“江左皎月”的眾多寒暄微笑里,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她懷里抱著的小皇帝,是先帝唯一的血脈,她是垂簾執政的太后,暗示幾句,身邊便聚集了大批南朝出身的朝臣。 一輪接一輪的彈劾,幾年前的舊事一樁樁地翻出,先帝濫用五石散的罪名歸于他頭上,爭先恐后地要把這輪江左皎月踩入泥中,她順勢罷黜了他的輔政之位。 奪來的權勢并未分給她身邊簇擁的朝臣,她用盡了手段,分化幾個,拉攏幾個,處置幾個,權柄始終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聽聞他最近病了。 東宮那幾年徹底磨平了她曾經柔軟的心腸。她眼見他病態消瘦,席間低低咳嗽不止,心里卻升起快意。 她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了。 新年連片的爆竹聲響里,宮宴結束,群臣陸續起身。 她走下丹墀,妝容精致,儀態萬方,含笑回應眾位肱股重臣的新年道賀。在大片恭維聲和贊嘆傾慕的目光中,卻獨獨跳過了他。 他也早習以為常,只站在人群外圍,深深地看她一眼,如眾人那般道了句,“娘娘新歲萬福安康?!北愀孓o離去。 南朝宮闕精美壯麗,樓閣彼此相連,她站在飛檐斗拱的樓閣高處,斜倚著朱紅欄桿,俯瞰遠處沿著宮道陸續出宮的小小黑影。 除夕赴宴的朝廷大員上百名,她于上百個移動的黑影里一眼便尋到了想找的人。 新年即將到來,周圍連綿不絕的爆竹聲和喜氣洋洋的賀歲聲里,她注視著他的背影在黑夜里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有如他和她漸行漸遠的今生今世。 她居高臨下望著。深宮寂寥,周圍都是利益算計,唯一曾得她真心相待的人,把她推入火坑。如今勢同水火,被她針對打壓了整年。 報復算成功了么?打壓他整年,他始終未還擊。她突然有點厭倦了。 在儀仗簇擁下,坐著步輦往寢殿行去時,她心里默想著。 等開春了,霍清川的官職往上提一提,朝廷里的風向改一改。免得一幫見風使舵的小人手段越來越臟,把他徹底扯入泥淖。 又想,當年在東宮側殿里,他已閉上了眼,為何不順從自己的心愿,直接過去親吻他。 若當時吻上去了,如今又會如何。 思緒越來越遠離。她坐在尊貴的太后步輦里,手肘搭著金龍扶手,心里想著,若尋個宮宴機會把人留下,再穿一次上次的紗衣去見他,他又會如何。 整個冬日身子都不大好,只怕見她脫下氅衣就會咳個不停吧…… ———— 阮朝汐在黎明前夕的濃黑夜里醒來。 心頭涌動著大片的悲傷。淚水止不住,一滴滴地從緊閉的眼睫間滲出。 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動全身。 夢里那個前世的自己,在新年深夜獨自立于宮闕高臺,注視著遠處的人影消失在宮門外,心里想的,其實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荒唐念頭。 心底卻又為何……會彌漫起如此濃重的悲傷。 阮朝汐躺在臥床里,透過半開的窗,望向窗外。 她畢竟已從夢中醒來,窗外最濃黑的夜色逐漸淡去,東方升起淺白,另一個晨曦就要到來了。 鼻下傳來了酪漿香氣。 她的院子晚上不留人。但清晨會有管事娘子遣來的小女婢入院,灑掃庭院,偶爾給她煮一碗酪漿。 但小女婢烹煮酪漿的技藝平平,她喝了一次就說不必再煮。小女婢樂得少事,果然也不再替她煮。 今日不知為何,院子外傳來的酪漿香氣,聞著卻格外地甜香撲鼻。 阮朝汐洗漱穿戴好,推開了房門。迎面的庭院景象叫她微微一怔。 坐在薔薇花架下準備酪漿的,并非是小女婢。 小女婢在庭院里灑掃,荀玄微不知何時入了院,此刻正倚坐在薔薇花架邊,石爐下點燃松枝小火。 奶白色的酪漿在小鍋里咕嚕嚕沸騰著,他的右手依舊被紗布層層疊疊包裹,左手握著長木勺,往小鍋里添加半勺羊奶,再攪一攪。 誘人的甜香順風傳入院落各處。 阮朝汐披衣站在門邊。她從濃郁悲傷的夢境里醒來不久,濕潤的眼睫還未干,眼前的場面讓她有點恍惚。 她記得他不喜羊奶腥膻,向來和羊酪不沾邊的? 帶著幾分剛起身的恍惚,阮朝汐走去花架旁的食案處,跪坐下來。木勺正好舀起一勺熱氣騰騰的酪漿,瓷盅往她這邊推了推。 “只余一只手方便,想多做些旁的事也做不了,想來想去,尚可以煮酪。試試看,滋味如何?” 阮朝汐吹散熱氣,抿了一口,滋味比尋常喝的酪漿淡了不少,口感居然很不錯。 但傷了手告假的郎君清晨來她的院子煮酪,實在過于離奇,她捧著瓷盅小口啜飲,打量他此刻的氣色尚可,昨夜應該睡得不錯。 “三兄心意到了即可,不必自己動手?!?/br> “阿般不必客氣。動手做事,講究的是心甘情愿?!?/br> 荀玄微抽出幾根松木枝,鍋子里煮沸的氣泡立刻小了,他握著木勺攪了攪,從容說道, “你年歲漸長,牡丹香而蝶自來。蕭昉似乎盯上了你,他出手闊綽且性情難纏,沾身就難甩脫,莫要被他表面的爽朗熱情騙了去?!?/br> 阮朝汐:“我未搭理他。謝三兄提醒?!?/br> 聽到那句“三兄”,荀玄微莞爾,視線輕飄飄地看她右手。阮朝汐的手藏去衣袖里,換左手端著瓷盅。 當著滿庭院灑掃的仆婦女婢,他說話還是兄妹相稱,滴水不漏。 “阿兄為你多做些事,你看在眼里,只管用著。以后不管在京城遭逢了哪家兒郎,莫聽他花言巧語,只看他為你做什么。但凡做的不如阿兄的,全數不要放在眼里?!?/br> 他給自己面前也盛了半盅淡酪。 “阿般見諒,試過七八種酪漿,實在不喜濃酪,淡酪尚可入口?!?/br> 不能動彈的右手支撐食案,左手持湯匙動攪動幾下,飲了一口。阮朝汐的瓷盅停在唇邊,凝視他的動作。 察覺她的眼神,荀玄微失笑,“看什么,未見過我飲酪?” 阮朝汐比劃了一下嘴角,遞過絲帕。 絲帕拭過唇角時,她的視線抬起,盯了眼對面沾染了濕意光澤的形狀優美的薄唇,很快移開了。 第93章 既然傷了手, 去宮里告了假,非急件的公務一律推開。院子里搬來一個長案,幾只靠坐用的隱囊, 需要的物件從懸山巷官邸里一車車地拉過來。 頭一車拉過來的居然是兩籠兔兒。 兩只成年的黑白大兔兒從籠子里拎出,修長的手指挨個摸摸粉色長耳朵, 又仔細檢查背部那一小撮紫黑色硬毛,挑選了毛質適合的一只。 兔兒被塞進阮朝汐的懷里, 她撫摸著長耳朵, 把兔兒在膝上攤開成長條, 荀玄微左手握剪刀, 仔細地剪背部那一小撮堅硬的黑毛。 阮朝汐把兔兒收回籠子里,回身看時, 剪下的兔毛被放置在專用的四方白瓷盤正中。 人坐在長案邊, 手里握一根黃銅長針, 借著陽光, 把兔毛細細撥開, 一根根地揀擇挑選, 又時不時地用指腹碰觸兔毛軟硬。 荀玄微閑暇時愛好制筆,“云間紫毫”的名頭響亮,非荀氏親友不得親見, 她在云間塢時耳聞許多次,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當面制筆。 實在是個精細活計。 挑選兔毛就花費了整個時辰。準備筆管又花費了半個時辰。 紫竹管,青竹管,玉管,象牙管, 大號粗管,小號細管, 各色材質在長案上鋪開,他似乎從挑選中極大的樂趣,慢悠悠揀起一只筆管,和新剪的兔毛兩廂比對,看色澤是否搭配合宜。 單手做事不方便,阮朝汐坐在案邊,時不時幫一把手。選好的兔毛浸入水盆里,拿特制的角梳仔細地梳篦整齊,去掉彎曲的,卷毛的,斷裂的,剩下的大片兔毛在風里晾干,再細細篩選。 春日煦暖的風吹拂過庭院,薔薇花的淺淡香氣傳入鼻尖,荀玄微握著一把清水里梳篦整齊的紫黑兔毛,放在白瓷盤里慢慢晾干。 風吹動了瓷盤里曬干的兔毛,按照粗細軟硬不同、各自分類擺放。阮朝汐接過銅針,把兔毛一根根撥開。 她天生觀察敏銳,挑揀兔毛這樣的細致活計,很快便能上手。兩人在梧桐細枝透下的陽光里邊挑揀邊商量著。 “這根毛質格外粗硬有彈力。挑揀類似的,可制大號紫毫,落筆鋒銳剛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