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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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置已久的司州刺史的要緊職務, 開春后塵埃落定。 原本是篤定落入平盧王手中的囊中之物,被急呈入京城的一封密信給攪合了個干凈。 平盧王在荀氏車隊入京的必經之道埋伏,預謀行刺。人證物證俱全,荀玄微蘸著自己遇刺濺滿身的鮮血寫下一封淋漓血書,快馬入京, 直接呈到了御案上。 天子氣得差點暈厥,把剛入京才熱乎了沒兩天的親弟叫進宮里, 痛罵個狗血淋頭,身上官職一擼到底,只剩食祿的爵位,關去王府里思過。 皇家好面子,明面上堅持說是流寇襲擊。 但被眾多眼睛緊盯著、炙手可熱的司州刺史的職位,最后落入了和荀玄微平日里交好的常國公世子:蕭昉的手里。 這是二月頭的事。 如今才二月末,剛剛走馬上任的新任司州刺史就趕來無名山下求見。 “蕭昉的性子難纏。他這次必然是奉圣意尋我。他上了山,我再無清靜日子可過?!避餍⒎愿老氯?,“再冷他兩日?!?/br> “是?!?/br> “郎君,還有第二樁事。釋長生大和尚要下山辯經,徐幼棠多嘴問了一句,和大和尚相約辯經的,居然是九郎君。徐幼棠氣不過,攔著不放大和尚下山。大和尚說和九郎君約在管城附近,離這里三四十里路,再不放他下山,就要耽擱了明日辯經了?!?/br> 荀玄微無聲地笑了下,“九郎心中有芥蒂,不愿來見我,荀家私事而已,莫要牽連了釋長生大和尚得道成佛?!?/br> 衣袂飄搖,起身往木屋走去,“叫徐幼棠放人。備車馬,送大和尚去管城?!?/br> ———————— 天色晚了。新修繕過的屋里亮起了燈。 用的是最便宜的油燈,燈油里雜質甚多,燈光昏暗不說,稍微離近燈臺一點,煙氣就熏得人口鼻發黑。阮朝汐在燈下拿布遮擋著煙灰,在黯淡燈下拿出一疊新買的麻紙,筆尖蘸墨,在燈光下一筆一劃記錄下夢境。 乍看凌亂破碎的夢境,枝蔓延展,細節竟處處都可以吻合。 夢里的自己似乎成長得截然不同,以家臣的身份長大,義無反顧追隨南渡,滿懷著敬慕仰望,口口聲聲地喚他郎君。 后來……又怎么會淪落到逃亡追捕,被囚于暗室折磨? 筆尖緩緩落下“追捕”,一個“囚”字,又皺眉寫下“茶”。心里倏然一顫,她想起了星夜大湖,放蕩畫舫,自己坐在陌生貴胄男子的腿上…… 哪個是前因,哪個是后果? 筆尖細微抖動,一滴墨滴落紙上,洇出了墨團。筆墨和麻紙都是市集里換來的,質量低劣,要價還貴,她急忙起身拿布按在紙上,吸去多余的墨跡。 她盯著記錄簡略的麻紙,心里升起怪異的感覺。仿佛在昏昧夢境中,有另一個自己,歷經另一世輪回。 不大像是冥冥之中的預知,倒像是和她自己十六年的真實人生處處反著來。 一個顛簸坎坷,大江南北去遍;一個十歲進入塢壁,連七十里外的歷陽城都未去過。 她收起筆墨,仔細比對著。 似乎一副完整的輿圖,被撕成了碎片,一片片的紋路試圖拼接起來,總差了些東西。 角落的小竹籠里響起了吱吱聲。 阮朝汐在燈下思索著,素白的指尖按住寫滿字跡的麻紙。半勺濃稠的米漿,摻一點點噴香的粟米粒,滴落在紙上,米漿很快滲入麻紙中。 吱吱聲更加響亮了。她起身把小竹籠提到燈下,從小竹籠里拎出一只田鼠,扔去紙上。 耗子興奮地抖動胡須,果然直奔米漿灑落的那處。耳邊響起了細碎的咬嚙聲。 田鼠咬嚙完了那處格外香甜的紙張,正四處嗅聞,打算啃咬別處時,她提著尾巴把田鼠提起,扔回了籠子里。 麻紙上出現了一整行參差不齊的咬嚙痕跡。 阮朝汐握起麻紙,在燈下打量著鼠類咬痕,一整排字跡被完整咬去,腦海里閃過阿娘李氏的賣身契。 既要她看清楚身契內容,又不想她看見買家來歷。推給庫倉管理不當,被碩鼠咬嚙了一整行去,確實像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有心事。 辦法或許不止一個,但至少證實了,人力可以做到。 窗外響起對話聲。今日從管城帶回的消息重大,這頓晚食誰也沒吃好。管城里撞到了荀九郎,是一個不能忽視的警告。 姜芝和陸適之低聲商量了一陣,過來找她。 “阿般,管城這里不安全,我們不能再待下去了。要盡快換地方?!?/br> 幾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 豫北小院只是過冬住所,他們原本就打算要去司州。如今開春轉暖,管城這里又不再安全,索性收拾行李,騾車載著全部家當,這幾日就走。 陸適之去灶臺邊清點起米糧,邊清點邊問,“鶴山大和尚那里,去不去?” 阮朝汐收拾起竹籠衣箱, “去。有要緊的事問他?!?/br> “問完大和尚之后,我們往哪兒去?還是往司州?” 阮朝汐收拾起竹籠衣箱, “九郎說可以帶我們出司州。我們去司州,把阿娘的衣冠冢安置好?!?/br> “之后我們在司州安家么?” “去司州各處鄉郡看看。如果碰著治理清明的父母官,找處靠山的山腳安家也好?!?/br> 司州有眾多的無名山,眾多的無名寺。等她問明方位,以后得了空,可以一處處地去尋。 那么多年來,所有人告訴她,司州阮芷是她的父親。等她信以為真時,荀玄微卻又把一份生平遞到她面前,暗示她,阮芷不是她的父親。 她在云間塢時,眼睛看到的,都是允許她看到的東西;耳朵聽到的,都是刻意篩選過的聲音。 她能做的,只有去尋霍清川,聽他保證“記錄句句是真”;當面問詢荀玄微,聽他說,“噓——何必記在心里。你的父族依舊是陳留阮氏?!?/br> 但她現在已經出來了。 既然阮芷還活在世上,可能就在司州東南某處無名寺里修行,她想去尋人,當面問一句,他可認識阿娘。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阿父。 哪怕九成九的可能不是,能夠尋到人,當面問一句,她心里無憾。 —————— 今日管城外的鶴山腳下熱鬧。紫綾步障拉開,沿著山道綿延數里,部曲守衛山道,路過的黎庶百姓不敢靠近,自覺地遠遠避開了。 “不驚動九郎的部曲?!彬呠嚴@開平坦山道,“我們走野路翻山過去。去對面的山亭?!?/br> 尋到山腳溪邊的鶴亭時,辯經已經告一段落。 鶴亭其實應該叫做“觀鶴亭”,據說時常飛來山間白鶴,啜飲清澗溪水。今日白鶴沒見著,山風吹來了對話聲。 阮朝汐躲在野林邊,遠遠地聽釋長生大和尚道,“九郎攔著和尚不走,要和尚等人,到底等何人?” 荀景游不肯說,反反復復只有一句,“高僧再等等?!?/br> 阮朝汐暗自點頭,荀九郎和她說的是實話。 斗笠戴在頭上,遮掩了大半的姝麗相貌,她從野林小徑里露出身形,緩步走入涼亭。 “冒昧拜訪,有件佛門中事,詢問釋長生大和尚?!?/br> 荀景游終于等來了人,臉上顯出喜色,矜持起身,“大和尚,我可沒誑你,人來了。我去附近走走?!?/br> 走到阮朝汐面前,正要開口打招呼,看清面前的人,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片刻。 “你……你今日可是沒有喬裝打扮?!?/br> 阮朝汐道,“沒有。怎么了?” 她今日沒有刻意喬裝。斗笠下露出原本的面容。 雖然被斗笠陰影遮擋住大半,但和荀九郎說話時,微微揚起頭,清澈眸光睨過來,他便可以看到眼前人的動人全貌了。 瓷白的肌膚映在陽光下,淡粉色的唇微微彎了彎,勾起一個冷淡的弧度,明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雁過無痕,不經意地轉向了別處。 荀景游的心怦然一跳,瞬間又找回了初見時的感覺。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當初為什么狂熱地愛慕面前的小娘子。 他苦苦愛慕的,原來不是十二娘的端雅嫻靜,竟是她對他始終未變的這份不冷不熱。 阮朝汐見他神色異樣,欲走還留,走向亭子的腳步頓了頓,撩起一角斗笠,清澈眸光又轉回來,“可是哪里不對? ” 荀景游說不出口。他前幾天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是個正經人。才過了三日,被鎖喉的陰影剛剛淡去,他就又對她……原來他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正經。原來他根本不是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懷揣著滿腹羞惱和對自己的懷疑,荀九郎艱難地挪開視線,什么也沒說,快步走開了。 山亭里輕煙繚繚,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對面竹席,奉上香茶。 “我聽聞,司州東南有一處無名山中的無名寺。十五年前,曾有一位名叫‘阮芷’的弟子夜入無名寺,遁入空門。大和尚是佛門中人,可曾聽過此人?” 釋長生大和尚喝茶的動作停頓了。 “遁入空門的佛家弟子,從此與俗世再無牽扯了。聽施主聲音,應是個年記不大的小娘子,為何要尋此人?” “有一段舊緣?!睂χ酵庵?,阮朝汐并不隱瞞俗事,“我阿娘是司州奴婢出身,身契上的買主記載缺失,我想求證,阿娘當年是否賣入了司州阮氏族中,我家阿父是否和阮氏有關聯?!?/br> “我尋阮芷,只想當面問一句,他可認識我阿娘。求大和尚指點迷津,司州東南的無名山中,到底有幾處無名寺,我得空時挨個去尋?!?/br> 釋長生大和尚緩緩念道,“司州東南,無名山的無名寺……阮芷……小施主,你阿娘是?” “司州李氏?!比畛畛霭⒛锏拈|名,“李月香?!?/br> 釋長生緩緩轉動手里的佛珠。 “李月香?!背黾胰说拇己裆ひ裟钇鹚资琅娱|名,“原來是她?!?/br> 阮朝汐敏銳地抬頭?!按蠛蜕姓J識我阿娘?” 釋長生仔細打量起面前斗笠遮蓋的面容,雖然看不清五官,露出的下頜精致秀氣,嗓音清亮動人,并未刻意掩飾,一聽便是十來歲的少女。 他心里恍然,恍然之余心生悵惘。 “李月香是你阿娘……原來是你。多年未見,你長大了?!?/br> 阮朝汐越聽越反常。聽他熟諳的口氣,仿佛不止認識阿娘,竟然還認識自己。 “大和尚真的認識我阿娘?”原本跪坐的姿勢細微改變,變成屈膝半蹲的防御姿勢。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怎么會這么巧。其中莫非有詐。 她握住防身匕首,警惕地追問,“如何認識的。說說看?!?/br> 對著面前警惕防備的少女,釋長生啞然失笑。 “不怪小施主不信。年代久遠,若不是小施主問到面前,十幾年前的紅塵俗世,和尚自己都要忘懷了?!?/br> “李月香,司州檀郡人,自小賣入京城的郗氏為婢。貧僧初見到她時,她已經跟隨在郗氏女郎身側,為郗家三娘的隨身女婢?!?/br> 阮朝汐的神色和緩下來。諸多細節對上了。阿娘的故鄉確實在檀郡。 “郗氏?”斗笠下細微地蹙了眉,她從未聽說過這個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