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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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太遠,在閣樓高處望去,只是一個個晃動的人影,略微能分出男女而已。 元宸人來了,卻似乎對相看豫州士族女的事并無太大興趣,肆無忌憚的笑罵聲句句貶謫同僚,罵完了豫州罵京城。 荀玄微淡然聽著,自斟自飲。直到一輛牛車出現在視野里,車像是云間塢的牛車,趕車的部曲身量魁梧,依稀像是李奕臣,他喝酒的動作微微一頓,目光追隨而去。 那輛牛車沿著下山道緩行,行到山腳一片楓林邊。卻有個少年郎君追過去,在道邊攔住牛車,行禮說了幾句什么。 距離過于遠了,人自然是看不清的,原本也不會引人注目。但背景處的大片楓林過于火紅,少年郎君的青色官袍服站在楓林邊,反差強烈,人影搖晃動作,這邊便立刻察覺了。 “喲,瞧那邊?!?/br> 元宸放下酒杯,笑指遠處楓林方向?!按蠛蜕兄v經沒什么好看的。那邊的是不是美人兒在偷偷幽會情郎?跟車的部曲還不少。這是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有意思得很?!?/br> 進山聽經的郎君雖然不少,青袍官服少年郎不多見,阮荻一眼就認出是他麾下任職的荀九郎,荀景游。臉色登時又是一變。 荀玄微收回視線,從袖中取出一幅準備好的文書,字面向下,放置于案上。 第46章 山腳楓林邊。 阮朝汐團扇掩面, 遮擋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烏黑星眸,掀開了車簾。清凌凌的目光詫異遞過一瞥, 隨即轉開。 耳邊傳來白蟬的客氣詢問,“九郎為何攔車?十二娘已經游玩盡興, 將要離去了?!?/br> 荀九郎不理會委婉的勸退說辭,站在路邊, 和車里的阮朝汐文縐縐說起話。 “在下精擅辭賦, 在豫州略有才名。去年鄉郡里議品, 得了豫州大中正的厚愛, 將我品議為‘灼然二品’[1]。豫州士族諸姓門第,去年得了‘灼然二品’的, 只有我一個?!?/br> “朝廷原本下了征辟令, 征召我赴京城出仕。家中不舍我遠離故土, 因此才改去了歷陽城, 投奔阮君的太守府麾下任職?!?/br> “歷陽城里的高僧游歷講經, 我心向往之, 曾夜探佛寺,和高僧月下辯法。十二娘呢?莫非你也雅好佛學?專程前來聽經?” 阮朝汐坐在車里,詫異地聽著荀九郎自報家門。 她只偶爾應荀七娘之約去過兩三次荀氏壁, 從未見過荀氏的郎君。雖然偶爾聽人提起過荀氏出了位灼然二品,但她既不認識,也未多問。 白蟬放下車簾,視線回望過來,帶著幾分吃驚, 又帶著點思索的意思。 “十二娘和九郎并無交情,周圍又無長輩, 在路邊停車對話不妥當。奴要不要下車把人請走?” 阮朝汐點了點頭。 白蟬還未來得及下車,前方鐘少白已經過來了。 他今日穿了身過于張揚的織金紅袍,還未來得及游玩,和突然駕臨的平盧王撞了袍色,被荀玄微下令不得上山,跟著車隊在山腳下等了半天,氣惱難平。 好容易等到荀七娘和阮朝汐下了山,車隊還未走出幾步,荀九郎又跟過來攔了車。 鐘少白滿肚子的火氣都沖著荀九郎去了。 兩家是世交,鐘少白的母親出身潁川荀氏,說起來是兩代內的表親,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郎,從小就是互相比較的對象,彼此知根知底,互相瞧不上,兩人的惡劣態度實在不像是親戚。 鐘少白冷笑一聲,“什么‘心向往之’。荀九兄向來只推崇儒玄兩道,看不上佛家。何時對佛學有興趣了?做人怎能如此虛偽?!?/br> “上下求索,舉一反三,不亦樂乎?!避骶坝紊裆涞瓢粒骸靶∈?,你連儒玄兩道都參不透,只怕讀不懂佛經?!?/br> 兩人冷嘲熱諷個不停,阮朝汐看在眼里,默默地想,這個年紀的士族兒郎,怎么一個比一個脾氣差。再吵幾句,只怕要當場動手。 她和鐘少白、荀鶯初自幼相識,三人在云間塢玩得好。這位荀九郎今日才見面,當然比不上和荀七娘、鐘十二郎的玩伴情分。 心里分了親疏,對待兩邊的態度當然不同。 阮朝汐掀開了碧紗窗簾。 “十二郎,別這樣?!彼p輕扯了下小窗前站著的鐘少白的衣袖,示意他別說了。 又對荀九郎極客氣地寒暄,“我哪里通什么佛學,湊個熱鬧而已。九郎家學淵源,若是雅好高僧講經的話,高僧還在水邊講五誡,不敢耽誤九郎的時辰。九郎回去聽吧?!?/br> 鐘少白聽出了話里的偏向,嘴角都翹起來了,斜睨著臉色難看的荀九郎,還想得意追諷幾句,阮朝汐直接和他說,“你閉嘴?!?/br> 鐘少白聽話地低下頭,往后退了一步。手背在身后,指腹緩緩撫摸著被素手扯過的一角布料。 荀景游卻在這個短短的瞬間,迅速平復了爭吵帶來的慍怒情緒,鎮定下來。 “好叫十二娘得知?!彼蟀氩?,規規矩矩地抬手行禮,阮朝汐詫異萬福還禮,耳邊聽荀九郎繼續說道, “聽高僧講經倒是其次。在下自小跟隨父親出行各處,走過千里山川,見識黎庶風貌,也曾遭遇戰事,僥幸逃脫。萬千感慨落于筆下,收錄成詩文集一卷,去年送至京城,得了吾家三兄的青睞,僥幸得三兄稱贊一句‘眼望山川,胸懷丘壑’,在京城略有薄名?!?/br> 說罷,荀九郎從袖中捧出一卷詩文集,客氣遞上,“請十二娘指正?!?/br> 阮朝汐:“……” 她十歲才啟蒙進學,耽誤了不少時日,常常感覺自己學識淺薄,對荀九郎這種才華卓著、少年時便能寫詩作賦的高才便有些敬而遠之。 眼下人杵在面前,不僅謙虛地夸耀自己的辭賦‘名動京城’,得了他三兄荀玄微的青眼,居然還當面雙手奉上了精心裝裱的詩集卷軸,堅持要她‘指正’。 阮朝汐啞然片刻,默默地收下,交給身邊白蟬。 “有空定當拜讀九郎大作?!彼龂@了口氣, “我才疏學淺,指正就不必了?!?/br> 始終在車邊冷眼瞧著的李奕臣,忽然出聲打斷道,“有人遠遠地過來了,不知什么來歷。十二娘,山路邊不宜久留,盡快下山?!?/br> “那就走?!?/br> 送走了難纏的荀九郎,阮朝汐只覺得心累,回了車上。 —— 半山腰木樓閣。 歷陽城帶來的兩千府兵黑壓壓一片,環衛木樓四周。 遠處憑欄眺望的紅袍人影遺憾地一拍木柱子,扼腕說,“荀郎賭贏了,本王賭輸了。那小娘子居然沒下車。沒意思?!?/br> 荀玄微已經吩咐仆從取來三個空杯,在食案上一字擺開,“賭酒三杯,認賭服輸。還請殿下滿飲?!?/br> “區區三杯酒,喝了?!痹反蛸€倒是痛快,爽快地三杯直接灌下去, 旁邊的阮荻無言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舉杯道,“下官敬陪三杯?!?/br> 元宸贊道,“不錯。阮郎雖然做事磨嘰,喝酒還是很干脆的?!?/br> 三杯下肚,元宸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角,哈哈笑起來,“荀郎在京城被人吹到了天上去,句句都是“神姿高徹”,‘皎月無塵’,居然會提議賭酒,實在有意思。荀郎的賭約,本王肯定要應的?!?/br> 荀玄微憑欄遠眺,打了個岔的功夫,牛車已經走遠了。 他毫不在意地自斟自飲了一杯,“既然入了官場,就莫談什么皎月無塵。所謂盛名,不過是水中月,身后影,虛妄幻象罷了。當不得真?!?/br> 元宸撫掌大贊,“精妙!比大和尚的佛經還精妙三分!” 喝到半醉的視線斜乜過來,“荀郎說說看,入了官場,不談盛名,該談什么?” 荀玄微舉起手里金杯,遙遙敬酒,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合縱連橫,無非是‘利’字當先?!彪S即點了點案上放置已久的那份文書。 元宸早瞧見了,他不是胸無城府的人,荀玄微不提,他裝作沒看見,忍著不問?,F在立刻饒有興趣地打量那字面向下的文書, “荀郎這是有備而來?愿聽其詳?!?/br> 荀玄微扶欄啜了口酒,說,“勞煩阮郎退避三尺?!?/br> 阮荻心里像是被幾十只貓兒同時抓撓,煩躁地起身去了遠處,去閣樓背面的欄桿處喝悶酒。 元宸往后揮揮手,崔十六娘抱著琴悄然退下。 陣風處處的高樓只剩下兩人,一個大喇喇盤膝坐在案前,一個執著金杯倚欄遠眺。 元宸心里惡念升騰,明面上沒什么動靜,只嘿笑道,“荀郎,你膽子倒不小。此處無人,你連個家臣部曲都不帶,阮荻也被你支走了,高樓半山風大,嘿,當心不小心失足墜落啊?!?/br> 荀玄微從欄桿處側身,回望了一眼。 “殿下的膽氣更雄壯。如此輕易便離了歷陽城,穿山越嶺,直奔荀氏壁外。身邊只帶了兩千府兵。殿下可知,難葉山各家帶來的部曲,加起來超過一萬之數?!?/br> “本王怕什么。這次難葉山大和尚講經,是你們荀氏下的請帖,荀氏布置的講經會場。本王在這里出了事,你們潁川荀氏只有滅族一個下場。那兩千府兵,還是本王瞧著十六娘擔驚受怕不敢來,安撫她用的。要是本王自己,嘿,帶著五十親兵過來足矣?!?/br> 元宸斜乜著荀玄微,“本王仇敵遍天下,若在難葉山講經會場遭遇了刺客,你們荀氏還不是得護著本王安全?” 荀玄微慢悠悠飲了一口酒?!暗钕抡f得極是?!?/br> 元宸卻已經不耐煩起來,酒杯砰的放回案上?!靶辛?,你把阮荻支開,那句‘利來利往’什么意思?案上的文書里寫了些什么?!?/br> 荀玄微不答反問,“殿下先說,今日為何來難葉山?前來聽高僧講經?還是借著講經機會,相看豫州大姓的諸位女郎?選立豫州大姓女為王妃,殿下當真打算在豫州長久居留下去,繁衍子嗣,在歷陽城落地生根?” 聽到最后一句,元宸霍然抬頭,眼中兇戾微光閃過?!吧偎锏母献哟蛱珮O。有話直說!” 言語里兇狠威脅之意盡顯,荀玄微聽若不聞,又背過身去,倚欄對著遠山流云,悠然開口: “殿下在豫州盤亙五年,不想回京?” 元宸坐在原處,一時停了動靜。目光閃動,仰頭把杯里的酒喝完了。 酒杯放下,下個剎那,兇戾神色收盡,驟然雨過天晴,他露出了笑臉,一拍大腿。 “想!怎的不想!我五年未見京城里的皇兄和皇侄了!思念入骨!但小王身上擔著豫州刺史的重任在肩,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小王回不去啊?!?/br> “巧了,下官身上任了司州刺史。思念故土山水,只恨不能常留豫州?!?/br> 兩人互看一眼。元宸哈哈大笑,“當真?荀郎慣會說動聽的話。你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熱,皇兄倚重你,就連司州刺史的職務都給了你。哈哈哈,那可是拱衛京畿的要緊職位,不是什么人都能隨意坐的。你要舍了前程似錦的繁華京城,回這窮山僻水的豫州?本王倒不怎么信?!?/br> “人各有志。殿下也知道,下官曾經隱居云間塢數年,喜愛的就是豫州的山間云霧,清澗流風。若不是家兄在京城意外傷了腿,家族苦苦逼催,下官絕不會應了京城的征辟?!?/br> 言語間,荀玄微瞥見元宸起身走近,也站在木樓欄桿前,眼神帶了狐疑,不住地打量他。他假做不知,繼續遠眺著遠方楓林。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在下身在京城五載,年年歲歲爆竹聲響,思念豫州故舊親人?!?/br> 說到這里,他點了點書案上那封字面朝下的文書,“不瞞殿下,請辭歸隱的文書寫好數月了。日日帶在身邊,在京城時,圣人恩遇信重,下官開不了口。這次奉命前來豫州傳旨,見了親族故舊,驚覺還是眷念故土。然而家族催逼,不允請辭?!?/br> 荀玄微舉杯,兩人在高處憑欄互敬一杯。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利字當頭,合縱連橫。今日借著一場難葉山盛會,下官有意和殿下拋卻舊日齟齬,化干戈為玉帛,籌措一場互惠互利的好事?!?/br> 山風陣陣,天地廣闊,多少密談言語湮沒在風中。 元宸提著酒壺,自己對著酒壺口咕嚕嚕喝了半壺,把金壺扔在地上,大笑出聲。 “皆大歡喜!”他拍掌大贊,“皆大歡喜的妙計??!” —————— 阮荻在閣樓背面憑欄喝酒。 荀玄微不愿與他細說詳情,他今日只是個陪客。光天化日之下與虎謀皮,不知后果如何。 閣樓另一側的秘密商談告一段落,平盧王帶著醉意大聲喊他的名,他這個陪客要回去繼續飲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