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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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述微親自督審。 譚理起初在獄中不肯認罪,數日后刑部查抄譚府,查出了無數的金銀財寶、田宅鋪面,遠超一個工部尚書的俸祿。太后在朝上勃然大怒,要求三司盡快徹查。 大理寺的刑牢被曬在烈日下,附近不棲活物,惟有牢獄之中多生鼠蟲,滋生于陰暗地,毫不懼人。 譚理被戴上了鐐銬,拖出刑房,站在堂下受審。 秦敘書被貶后,楊筵霄接替了御史中丞的位置,成為這樁大案的主審官。 “自延熙十一年你任職工部尚書開始,興慶宮、湯山的鳳泉行宮、長安清明二渠、靈河渠至東冶港的修繕營造,共計大小工程四十余起,竟有三十七起的數字相差巨大,還有慶州鐵礦、云州銅礦等多處礦山開采數量與最后上呈工部的數量不符?!?/br> 楊筵霄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譚理被換上了囚服,雙腕雙足皆是重銬留下的紅腫痕跡,他不敢看座上的賀述微,垂頭埋在陰影之中,含糊地開口:“我無話可說……” 他認罪很快,攬下了全部罪責,將隱在背后的謝道成全數摘出去了,卻始終不敢抬頭。 片刻后,賀述微揮退了堂中的官員,只剩下他們兩人。 “澤鏡,延熙五年的時候,是我保舉你入工部的?!?/br> 譚理不是正經的科舉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做著督查河渠的監工,后來因為珠算了得做了戶部的小吏,再后來被賀述微舉薦到了工部,他從來惜才。 譚理蓬頭垢面、老淚縱橫:“是我對不起明公的栽培,辜負了您的信任?!?/br> “你辜負的不是我,是你的心中公道,和社稷百姓?!辟R述微緩緩搖頭,“我當初想讓你去工部,是因為王兗在時就將工戶二部變成了他王氏的私庫,那時就連賑災的銀兩發下去都會被層層盤剝,十不存一,我以為這十余年來朝中黨爭雖然厲害,卻也只是權力之爭,原來卻是我被蒙住了眼耳,變得眼瞎心盲?!?/br> 譚理在王兗這個名字下不可控制地顫抖。 賀述微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銳意進取,他屹立于陸、謝黨爭之間十余年,穩坐政事堂宰相之首,就是大周朝堂的定海神針。 但此刻他卻像是被兜頭一潑涼水澆醒了,除了失望,還有幾不可察的茫然。 譚理算是誰的人?他受賀述微提拔,卻在后來秘密瞞住了工部賬目的漏洞。而陸周涯和謝道成在朝中爭鋒相對多年,卻原來早就在私底下暗通款曲。 賀述微沒能做成定海神針,他只是風浪搏擊中的一葉孤舟,一直在隨波逐流,從來沒有看清過風浪之中到底是什么。 但他的失意只有短短一瞬,那銳利的光芒重新從他雙目中迸發出來,帶著直刺人心的力量:“你與我說清楚,工部的賬目究竟是怎么回事?” 譚理搖搖頭,始終避開了賀述微的目光:“我任工部侍郎的第一年就發現工部的賬目不對了,慶州鐵礦、云州銅礦均有數目巨大的虧空,但那時工部被陸氏父子把持在手中,又有昭毓太子為靠,我查到賬目的第二天,虞部一個經手此事的小吏就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入了北軍獄,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br> “我怕了,我不敢再查下去了?!弊T理顫著聲說。 賀述微目光如炬:“如果你只是不敢查,那就不會有現在這些賬目,你在和他們同流合污?!?/br> 譚理慘笑一聲:“他們要拖我下水,我能有什么辦法?” “你現在還有將功補過的機會,”賀述微道,“御史臺查到的賬目里涉及到了謝道成,你為什么還要把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御史臺查到的賬目里確實有謝道成收受賄賂的證據,但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 前日瓊華閣朝議,謝道成承認了自己受賄,但只推說是為官不謹,收受了下屬的賄賂,根本對工部假公濟私中飽私囊之舉一無所知。況且朝臣皆知,從前主理工部的是左仆射陸周涯,而謝道成與陸周涯在朝上斗得勢如水火,又怎么可能合謀。 工部的賬目自礦山案開始便被稽查過數次,從俞辛鴻再到陸周涯,那些不干凈的賬目都被吃掉了,死人不會開口說話,因此沒辦法反駁。 但偏偏如今光憑礦山開采和工程修繕的賬目只能查到譚理身上,他是工部的主事官,只要他一力攬下去,這案子就會斷在他身上。 譚理是個擋在謝道成面前的替死鬼。謝道成隱在他身后,可以把罪責都推到死人身上。 倘若最后當真只定謝道成為受賄,那他在工部矯飾賬目侵吞錢款的案子里甚至連個從犯都算不上。再有太后力保,甚至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能……”譚理冷汗淋漓,倉促抬頭的目光透著難以言喻的惶恐和不安,“賀相,別再查下去了,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都是我做的?!?/br> “我在工部這么多年,一開始我也不想的,后來礦山案事發,俞辛鴻和陸周涯都死了,我就想著把那些填不上的漏洞都推給死人,再把自己摘出去,但我沒想到御史臺還是有人查出來了?!?/br> 他閉目,像是徹底地松了一口氣,喃喃道:“都是我做的,沒有旁人?!?/br> —— 謝道成根本沒有慌亂,御史臺會同大理寺查抄謝府,沒有找到任何證據。 他被停職在家,緋紅圓領袍仍舊穿戴整齊,橫在深樹秋檐掩映下的窗欞中,似一筆鮮紅淋漓的朱批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