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后不會容許你以這種方式?！?/br>
    如今的朝堂風波可全是沖著世家去的，首當其沖的就是任吏部尚書的謝道成。牽扯之大，已近挑起了天下寒門學子的怨懟，連帶著對臨朝稱制的太后也多有不滿。

    片刻后，謝神筠冷漠道：“因為太后也不會容許我對你下手?！?/br>
    原來如此，裴元璟瞬間了然，今次的銓選他為省眼一職，舞弊彈劾案一出，他立時便被停職留查，脫不了干系。

    裴元璟神色平靜無波，仿佛謝神筠的話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他道：“這樁婚事，你不愿意?！?/br>
    四年前他們初議婚時，裴元璟剛得進士科第一，御前賜紅緋，打馬游長安，風光無限。

    那時東宮與太后的關系已日趨緊張，裴謝兩家定下這門婚事，其中的緩和之意卻是做給先帝看的。

    “你憑什么覺得我會愿意嫁給一個一心要殺我的人？”謝神筠道。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迸嵩Z說，“從前你我立場相悖，生死各安天命，但如今不然。趙王殿下登基之后便是我要輔佐的大周天子，你我也可以是同路人?！?/br>
    “你要外放去做青州刺史了?！敝x神筠道，“河洛之地雖好，我卻不愿意去?！?/br>
    “出了銓選這樁案子，我未必還能去青州?！?/br>
    “去哪里都跟我沒關系?！敝x神筠道，“你如今若想從銓選舞弊案中抽身，只能向方鳴羽下手?！?/br>
    “你是要借我的手來把秦敘書踩下去?！迸嵩Z點點頭，“銓選舞弊的名單中不僅有河東裴氏，還有你謝氏的人，太后為了將謝氏從舞弊案中摘出去，一定會避嫌?！?/br>
    裴元璟看得透徹：“況且此案涉及人員眾多，我為銓選的考功郎中，卻是無論如何也摘不干凈，此案過后，我勢必會被貶斥，這樁婚事即便還能成，婚期恐怕也要往后拖了?！?/br>
    “一石二鳥，禍水東引，好手段?！彼铝私Y語。

    謝神筠不為所動：“你沒能殺掉我的時候就該想到今日?！?/br>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殺了我？榨干我的利用價值之后？”裴元璟問，“陸庭梧死前你用他扳倒了太子，太子妃死前你又讓她留下了皇嗣?！?/br>
    裴元璟微微一笑，笑容卻冷：“如今你要用我扳倒秦敘書了，謝神筠，你還真是唯利是圖、物盡其用?！?/br>
    “多謝夸獎?！痹撜f的話已經說完了，謝神筠起身欲走，臨走前不忘說，“記得明日上朝的時候彈劾方鳴羽?！?/br>
    她起身時腳步微滯，被裴元璟看在眼里。

    桌上那杯君山銀針她沒有動，糕點也沒有嘗，失去了熱氣，變得冷。

    “太后罰你了？”裴元璟忽然道。

    前日朝議過后，太后大動肝火，謝神筠在瓊華閣中跪了半個時辰，不是秘密。

    太后待她從來如珠如寶，這次是氣得狠了。舞弊案結束之前，謝神筠要再想像從前一樣在宮中行走，只怕是不易了。

    謝神筠道：“跟你沒關系?！?/br>
    裴元璟仍舊坐在原位，不曾抬眸看她，側影臨摹于窗紙，恍如玉山將傾：

    “圣人或有凌云之志，但陛下才是大周正統。朝堂從來都是兵不見血的廝殺，縱觀大周百年數次政變，能以女子之身臨朝輔政的終究寥寥無幾。太后至少還占著孝道二字，可你最后也只能是佞幸之流，你如今不居高思退，他日恐怕難得善終?！?/br>
    謝神筠背影稍頓，說：“從我站上這個位置，就沒想過善終，你也該是如此?！?/br>
    ——

    雅間在長廊盡頭，欄上掛深紫薄紗，雕金彩繪，底下的士子還沒散，高談闊論時聲穿層樓。

    側旁的門忽然開了，一只手伸出來強硬地把謝神筠拉了進去。

    疾風襲過來人鬢發，薄刃穿袖而出，被迅速擋下，房門一開一合間謝神筠被撞上了門內側的鏤空條棱。

    沈霜野道：“下次談事情的時候別挑在這種地方?！?/br>
    薄刃貼在他手腕內側，沈霜野還握著她的腕，她認出來人的時候就沒有動了，任由他挑起自己的簾紗，說，“容易被人盯上?！?/br>
    謝神筠今日沒帶侍從，暗衛卻是一直隱在暗處，謝神筠一從廊上消失便有人在翻身下來，輕叩房門：“郡主？”

    “沒事?！敝x神筠道，抬眼看向身前人，“也不是人人都像你這么閑?！?/br>
    “是我多管閑事了?！鄙蛩胺砰_她，“你近來風頭正盛，今日約見的是誰？”

    “盯我盯得這么緊？你追著我來的？”薄刃收回袖中，謝神筠推開他，環視過這間雅室。

    附近這幾間屋子被她吩咐過一早空了出來，也不知道沈霜野是幾時混進來的。

    “巧合而已?！鄙蛩安徽J。

    “聽到了多少？”

    “不多，恰好聽到一點你要人上書彈劾秦大人的事?！鄙蛩暗?，“賺名聲的事自己來，得罪人的事就讓旁人去做，前腳剛賺足了秦敘書的感激，后腳就要對他下手，郡主果真是好手段?！?/br>
    謝神筠奇怪地看著他：“得罪人的事不讓旁人去做難道還自己親自去嗎？我雖然算不上聰明人，但也不傻?！?/br>
    裴元璟還在隔壁，謝神筠不想在這里說話，重新戴好帷帽，推門出去。

    “郡主太自謙了?！?/br>
    他們穿過大堂，出門之后沈霜野話鋒一轉，道，“你就這么篤定能用方鳴羽拿掉秦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