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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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沈霜野便扯住她腕間鏈,謝神筠只覺身子一輕,便已堪堪撞進他懷里。 蘭麝幽梅似的寒香襲上沈霜野衣襟,他強硬掐住謝神筠,卻沒有挨近她。 那緊攥的動作讓兩人都吃痛,呼吸之間如藏難填欲壑,又堪堪隔著一寸之遙。 隔著寒夜清輝,沈霜野在此刻終于窺見謝神筠一身涼薄人皮下的自輕自厭。 眼前這個人不是高門貴女,只是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 沈霜野沒有忘記,謝神筠也是端南遺孤。她不是什么瑤臺仙,也不是天上月,她曾出身微賤,又經命如草芥、顛沛流離。 他們都曾經被人用權勢踐踏進泥里,再碾碎脊梁,在進入長安城的那一刻就跪成了螻蟻。 但螻蟻亦想撼天動地。 “謝神筠,這世間有教化就有反抗,有不公就有尋求正義的人,此身如蜉蝣螢火,微不足道,但求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1?!鄙蛩熬従彽?,“生無所懼,死亦不屈?!?/br> “是嗎?”瞬息之后,謝神筠驀地笑了。 她輕輕挨近,陡然跨過了那道距離。 “熒燭焉能與日爭輝?”謝神筠貼在他耳邊,冷冷道,“沈霜野,我和你不同,我只想殺盡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br> 她指尖刮過沈霜野側頸,如霜刃過喉,輕而緩慢,留下一道紅痕,轉瞬即逝。 謝神筠忽地撤身后退,“夜深了,你該走了?!?/br> 她仿佛終于想起男女有別,轉而換上了拒人千里的端莊姿態。 沈霜野摸上頸側那道紅痕,在分神的剎那間想:原來是這種感覺。 不過瞬息他便收斂心神。 沈霜野放下簾子,替她剪掉燈燭:“夜間燭火燒得太亮,不利于安寢。書也別看了,傷眼?!?/br> 他轉過屏風,便要出去,卻又驀地停了下來,在云水山巒上留下一道背影。 “謝神筠,你說得對,人在世上,不是靠情誼活著的??梢粋€人若是摒棄恩情、舍掉道義,那他還配稱是個人嗎?” 沈霜野沒有回頭,徑自出去了。 許久后,燈花忽地炸出一聲響。 謝神筠倉促地笑了一聲,目光落在屏風上的翠羽青雀上:“人?不是穿上一身人皮就是個人的?!?/br> 她厭倦冷漠道,“這里只有鬼?!?/br> —— 翌日雨歇,打落了一地殘紅。 南山居坐于碧水之上,風過珠簾,吹動案上桃枝。 “這兩日我總覺得府中不干凈,”水榭外拾撿落紅的婢子道,“昨兒夜里府里飄鬼影,還有哭聲,讓人瘆得慌?!?/br> 端午將至,沈芳彌在窗下編著五色縷,將這話聽了個正著。 她院里的大丫鬟魏紫立即出來呵道:“說什么呢?娘子院子里頭也敢嚼這些沒影的事兒,仔細你們的皮?!?/br> 沈芳彌已放下手中的五色絲線,轉出門來。 “近來府里人多口雜,叫她們都仔細些吧?!鄙蚍紡涊p輕柔柔道。 她倚著春光,肌膚薄得近乎透明,纖細如琉璃易碎。 “是?!?/br> 沈芳彌十余年來獨居定遠侯府,府中大小事務都是她一個人說了算,而府里的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 “繡房那頭的衣服做好了嗎?阿兄要的急,再催上一催?!?/br> 魏紫微微蹙眉,但還是道:“已經把府上的繡娘都撥過去了,娘子放心?!?/br> “嗯,”沈芳彌微微點頭,“東院那頭有哥哥的人守著,但吃穿用度上都得上心?!?/br> 她側眸看了階下落紅,輕聲道,“還有,我不想聽見有人說閑話?!?/br> 東院的數枝雪里關著個人,不是秘密。但侯府上下沒人見過,沈芳彌也不許人打聽。 她站在廊下,明眸不沾春水,依舊是那副清凌凌的模樣,話也溫聲,但就是讓魏紫心下一凜。 時辰還早,沈芳彌又去張靜言養傷的小院探病,她略坐了一會兒,給送了兩盒新制的藥膏,治外傷很好用。 晚間沈霜野也來了,里頭林停仙正和張靜言說著話。 “你對瑤華郡主……知道多少?”張靜言傷得很重,這兩日才堪堪能起身。 數年來的奔波輾轉耗空了他的精氣神,讓他老得比旁人都快,又經幾場囚禁大獄,徹底傷了底子。 林停仙放下熱茶:“我還真當你不準備問呢?!?/br> 多年未見的父女,只怕比之陌生人也不如。近鄉情怯也不過如此了。 “我對這位郡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執掌春臺北司,手段厲害得很?!?/br> 林停仙是外臣,又不似沈霜野一般時常入宮,對謝神筠的印象模糊得很,只記得遠遠見過幾次,身側禁軍拱衛,華服玉釵裝點,容貌看不大清楚,但應是像她母親,是個美人。 思及此,他倒是想起了一樁印象深刻的事:“對了,你還不知道,從前她差點便要嫁給疏遠了?!?/br> 林停仙說起當年天子賜婚的事,“咱們那位陛下是多深沉的心思,圣人想把北境兵權攏在手里,他是萬萬不愿樂見的。但他又不想在明面上拂逆圣人的意思,就干脆把這難題拋給了疏遠?!?/br> 當年太極宮的紫朱宴上,明面是慶賀沈霜野大勝歸來,實際處處暗藏殺機。 這樁婚事便是把沈霜野架在了火上烤,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