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結果那修道之人,本來最講究“自然”之理的修士卻拂袖冷笑,說:不爭一回,怎堪認命。 “何況天道不公,我又為何要守這不公的恒常?” 說完,他自顧自轉身離開,埋首到藏經閣那浩如煙淼的故紙堆里,一心要找出月靈根的破解之道。 看著那道單薄、削瘦的清影,希來意腦中嗡地一聲,仿佛看見了踽踽獨行在荒漠中的佛菩提。 看見了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圣人,耳畔似有清音鳴,道的是那句:“不登高山、不臨深溪,不知天高地厚。[1]” 希來意心中敬服,所以后來總與他有書信往來。 偶爾攬閱到可能有助益的經卷,他也及時去信到青霜山,只是佛界和錦州大陸到底是兩界,山高路遠,有時三五月才能收著回信。 “站住——!不許去!” 希來意才邁出去一步,身后就傳來了師父沙啞的喝止,大正佛果第一次在他面前紅了眼,神情猙獰: “那是錦州大陸命中注定的死劫,你便是問了他,他便是窺見了未來,也改變不了什么?!?/br> 聽見“死劫”二字,希來意頓足回身,驚疑不定地看向師父。 大正佛果卻只是垂下眉眼,長處一口氣后,閉目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希來意再追問,大正佛果卻不再開口。 直到后來他成功突破,從大圓滿進入如來境,才在滿室金光里將唯一的嫡傳弟子希來意召進去。 大正佛果坐在七重靈光的凈蓮上,要求希來意在他成佛后,必須立刻關閉禪意門,斷絕一切與錦州大陸的聯系,也不許弟子們再外出。 “……直到災厄終結?!?/br> 聽見這樣的話,希來意哪里會應,猛然抬頭想要與師父分辨——佛菩提的誓愿是要普渡眾生。 為何窺見天劫將至,師父卻要求他背道而馳。 大正佛果時間不多,只看一眼就知道弟子要說什么,他長嘆一聲,只用一句話就勸住了希來意: “錦州大陸的百姓是蒼生,難道西佛界的,就不是么?孩子,你救不了所有人?!?/br> 希來意張開的唇瓣頓住,半晌后渾身顫抖。 沉默良久后,他還是跪下,點頭答應了師父,然后送著師父乘坐凈蓮上界,成了佛。 雖說答允了師父,會關閉禪意門、隔絕西佛界和錦州大陸,但是希來意還是盡量——延緩了時間。 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的逃難百姓,他盡可能多地接納了一些人,只盼劫數有解,一切過去后,他們還能重返故園。 希來意沒再念經,只在身邊小沙彌不解的眼神里,仰頭再看了看那垂著血淚的臥佛像: 師父說的沒錯,他救不了所有人。 而且,他也是最近才得知——那位身死,而且是那樣慘烈的隕落。 希來意用力捻了下佛珠,仰頭閉目,將鼻腔內的酸澀全部忍了回去: 逆行天道者,終究為彌天的黑暗吞沒。 …… 北海之上,紙舟當中。 卿乙今日累極,在地宮中走了那么長一段距離,身體吃不消,挨著枕頭很快就睡著了。 倒是鄔有期聽著他平穩的呼吸,又重新開始回想師尊離世前的每一幕、每一件他可能會忽略的事: 他的命格特殊,從小就異于常人。 滿月時的那場闇涌,注定了他天生與他人不同,也讓魔界覬覦,一直妄圖將他逼入死路。 他的墮魔,可以說是三智一手策劃。 可拋下那些事情不談,霍覽手中那本他從未見過的經書,希來意那封還未來得及拆封的信箋,還有如今師尊跟在他身邊、不與他相認的種種…… 除了天下蒼生,似乎還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細節。 越想,鄔有期越睡不著,擁著錦被緩緩坐起身、靠在了床頭—— 北??拷€,天空都要比大陸上清澈干凈,一輪圓月掛在高空,就連透窗灑落的月色都更柔和清淺。 借著淺淺的光輝,鄔有期伸手輕輕摸了摸顧清倚的長發,“你到底……還瞞著我什么?” 睡夢中的人沒防備,不像是冷漠嚴肅的卿乙仙尊那般高不可攀,竟然還追著他掌心的熱意蹭了蹭。 鄔有期勾了勾嘴角,緊接著轉回了目光,看著窗外那輪明月,卻忍不住想到了眉心輪和佛圓光。 霜嚴宗往西行,從前唐荒廢的白寺就能進入靜宗,靜宗再往西,過昆侖高山就能到達禪意門。 希來意與師尊多有書信來往,或許能知道師尊從前背著他在做些什么。 只是…… 鄔有期又轉向紙舟的另一側,霜嚴宗火光沖天,重重黑霧彌漫,這個消息想必不久之后就會遞到魔界。 他得趕在云月星師算計他之前,就給海面下的玄冰探查清楚,然后帶著小師尊盡快離開此地。 而且闇涌爆發,錦州大陸上的其他宗門不可能無動于衷,很快就可能會出現與故人再重逢的場景。 鄔有期懶得和從前的同門多費口舌,便將錦被推下去,替小師尊掖好被角,自己起身出了紙舟。 沉船的海面,此刻已經有些浮冰漂浮。 海風將氤氳的白霧吹散,翻浪的水面波光凌琳,將圓月灑落的銀輝切碎成無數塊。 鄔有期捏了道決護身,然后捏了枯樓隱骨在手,直接一躍出船艙,跳入了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