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盛宴
滴答。滴答。 時鐘在孤寂的別墅中敲響。 男人再次檢查了自己那條昂貴的領帶,又煩躁地扯了扯。他看了眼手腕上那塊價值百萬的手表,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四十五分。 快到了。 這個念頭讓他心臟一緊。他起身,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腳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反而令他更加煩悶。 男人猛地停住腳步,快步走到酒柜前,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舉杯時手腕卻一抖,幾滴琥珀色的液體濺在了吧臺上。 “……cao?!?/br> 他低罵了一句,立刻抽出一張紙巾,幾乎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著幾滴酒漬,直到那塊臺面重新光亮如鏡,杯面映照出他自己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滴答。滴答。滴答。 指針跳到了十二點整,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必看時間。 畢竟祂們的降臨,向來隨心所欲。 忽然,走廊處傳來一聲輕響。 那聲音很輕,像是有水滴從高處滴落至地面??赡菞l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而且他早上才剛剛檢查過,確認所有水閥都已關緊,絕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男人皺了皺眉,剛想側耳傾聽,那聲音卻已經消失了。 是錯覺嗎? 他手中的擦布,朝著走廊的方向走了幾步,伸長脖子往外看。走廊的盡頭一片漆黑,空無一人。他咽了口唾沫,有些發怵,最終還是轉身回到了客廳中央。 “啪——!” 頭頂那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毫無征兆地爆出刺眼的電火花。剎那間,整個房間陷入死一樣的黑暗。 男人僵在了原地,汗毛根根直立。他死死盯著吧臺上的酒杯,光滑的玻璃反出一點窗外的月光,也映出了他背后的真皮沙發。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時鐘的敲響聲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數倍,詭異地,秒針走動的頻率似乎越來越快。 在那急促的滴答聲中,男人透過酒杯的弧面,看到身后那張沙發的陰影忽然開始詭異地翻滾。兩團粘稠的黑暗從皮革的縫隙中緩緩滲出,像活物般扭曲著向上升騰凝聚,逐漸勾勒出人形。 男人的大腦瞬間空白,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毯上,昂貴的威士忌灑了一地,可他根本無暇顧及。 他顫抖著,機械般地緩緩轉過身。 沙發上空無一人。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秒針瘋狂地加速,像催命的鼓點般敲擊著他的耳膜。男人的呼吸彷佛被扼住,心臟的狂跳已經快到幾乎要跳出胸口。他想尖叫,想逃跑,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就在此刻,一股森冷的氣息從耳后幽幽飄來,像極了冬夜墓園里的寒風。 男人渾身的汗毛炸起。 一只冰涼的手緩緩搭上了他的肩膀,沒有絲毫溫度,指尖修長,皮膚細膩得不像是活物。 男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能感覺到,身后那個“東西”正緩緩低下頭,湊近他的脖頸。 他終于強迫自己艱難地轉過頭。 一張完美卻慘白如尸的頭顱懸浮在他眼前。黑色的長發如瀑般垂落,猩紅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地獄血池。 男人瞳孔在極度的恐懼中驟然收縮,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視中,那個怪物詭異地微笑,聲音如絲綢般柔滑,緩緩開口: “晚上好呀,林部長?!?/br> 滴答——! 時鐘的滴答聲戛然而止。 —— “……能迎接二位的光臨,實在是我林某莫大的榮幸……” 他說這話時,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臉上擠出一副過分夸張的笑,嘴角牽得發抖,像面具裂了縫。 男人哆嗦著伸出食指按在識別器上,指紋識別的光圈一閃,沉重的大門開始緩緩開啟。 “所以,為表心意,我特地準備了一場最頂級的晚宴。希望能令二位大人滿意……” 門后,是一間奢華的底下私人餐廳。 昏暗的壁燈透出柔和而朦朧的暖光,空氣中飄散著舊血與烘烤rou脂混合后的腥甜香味。 餐廳中間擺放著一張巨大的長方形餐桌,桌面晶瑩如玉,表面層在燈下反射出淺粉的光斑,近看時還能看見底下如同血管的淡紅脈絡與層層紋理。桌椅的設計也極為精致,椅背的弧度仿佛是順著某種生物的脊骨打磨而成,表面覆蓋著一層觸感溫潤的軟皮。 林部長快步上前,躬身為客人拉開椅子。掌下的椅背傳來細膩而溫潤的觸感,隱約能摸到一層細密的凸起。 “聞董事長,十七主席,請坐?!?/br> 兩位貴客無聲落座。 林部長站在一旁,搓了搓手,神情有些抑制不住的亢奮。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介紹起今晚這場他引以為傲的盛宴。 “今晚的食材,是我從地下城一位老朋友手里,花了大價錢才弄到的稀品?!?/br> 他說著說著,眼神燃起扭曲的狂熱,語氣也輕快了許多:“是我親自挑選的,最乖巧、干凈、肌理也最漂亮的一只……它從出生起就被精心培育,每日只喂食最純凈的配方血漿,從不讓它有過度活動,以確保它的肌rou鮮嫩度?!?/br> “所以,它的rou質可是最頂級的A5級別!肌理布滿了漂亮的雪花,層次分明,一刀切下去,油脂會順著紋路自己往下流……嘖,絕對的鮮嫩可口!”他說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眼露癡迷。 “尤其是后脊中段那一塊里脊,我留著燉了四十八小時,用的是白松露油慢煨,香味更是直接浸泡到了纖維里?!?/br> 他說著,輕輕拍了拍手。 側門打開,兩名侍者推入一輛精致的餐車。銀色餐蓋下,熱氣輕輕蒸騰,散發出濃郁的rou香。 林部長親自走上前,戴上一雙白手套,動作緩慢而莊重。 然后,掀開了餐蓋。 —— “咔嗒?!?/br> 刀叉與骨瓷碟輕輕碰撞,聲響清脆。 交通部部長,林部長,此刻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餐桌旁,看著兩位客人優雅地進食。 坐在左側的是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女子。她的雙馬尾高束,發梢整齊垂落,額心嵌著一顆暗紅寶石,在燭光下仿佛滴著血光。 那是夜族長老會的現任主席——十七。 她從一個用顱骨打磨成的精致小碗中舀出一勺暗紅濃湯,輕抿了一口,微笑贊道:“rou質細膩,入口即化……林部長,你確實費心了?!?/br> 林部長連忙躬身:“您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好了,林部長,”十七笑著放下湯匙,“請開始吧?!?/br> “是,是……”林部長立刻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開始匯報。 “按照二位的指示,我們已經成功切斷了夏家在歐洲的關鍵稀有法石供應鏈。北美那批實驗器材,也在我們安插的海關人手中被無限期扣押……” “這些都是原初計劃中的核心器材?!?/br> 他說得飛快,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面兩位貴客。 十七依舊慢條斯理地進食著,不說話。而另一位——那個從頭到尾一言未發的女人,更是令他感到一種發自靈魂的寒意。 她坐在燭光映照最淡的右側,一身剪裁簡潔的黑風衣,長發隨意披落。神情靜如止水。 他本還在胡思亂想,可忽然,那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 林部長頓時心頭一緊,連忙收回目光,大氣都不敢出,繼續專心匯報。 “就這些嗎?” 那女人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他。那聲音冷淡、低沉,帶著一絲慵懶。 “啊,啊……?”林部長一愣,下意識看向十七。 十七笑著撣了撣餐巾:“林部長,我與前輩遠道而來,可不是為了聽些我們早在幾天前就知道的舊消息?!?/br> 她的笑容溫柔,語調親切,卻叫人遍體生寒。 “我們想知道的是,聯盟下一步打算如何應對局勢。夏家?政府?圣狩局?他們各自的態度又是如何?” “人類會選擇與我們徹底撕破臉皮嗎?” “這……這個……” 林部長頓時滿頭大汗。他的確知道些內部風聲,但他并不想將所有信息都告訴眼前這兩個怪物。他需要為自己留一些籌碼。 他眼珠一轉,立刻露出為難的表情:“主席,這些屬于聯盟最高等級的內部機密,我……我的權限實在有限……” 可他話音未落—— “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刺入骨髓的劇痛忽然在他體內爆炸開來! 他像被雷劈中一樣瞬間跪倒在地,四肢抽搐、嘴角起泡、眼球翻白,慘叫著在地毯上翻滾。 痛!痛!痛! 血液像是在沸騰燃燒,心臟被一只無形之手死死攥住,骨頭仿佛被萬針穿透,內臟也被攪動擠壓! 尖銳的痛覺吞沒了一切知覺。他想求饒,想呼救,但劇痛讓他根本說不出話,只剩下喉嚨里斷續的慘叫。 餐桌上的兩位貴客卻一動不動。 十七舉起一個精致的骨杯,杯中盛著濃稠如乳的白濁腦髓。她輕輕晃了晃酒杯,然后送到唇邊,小口抿飲。 她看著地上痛苦翻滾的男人,像是在欣賞馬戲團表演的小丑。 她右側的女人則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垂眼輕晃杯中酒液,神情依舊淡然至極,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擾動她分毫。 林部長痛得意識模糊。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媽的,媽的……他當初就不該貪那壽什么破狗屁延壽,不該將命脈交到這群怪物手里!他現在只想活下去,他不想死…… 不想死……他不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爆體而亡時,忽然—— 停了。 “呼……哈……哈……” 空氣重新流通。他癱倒在地,像一條脫水的魚癱軟在地毯上,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下身一陣濕熱,一股刺鼻的尿sao味蔓延開來——他失禁了。 “林部長?!笔叻畔卤?,語調溫柔。 “我們前輩不喜歡不誠實的人?!?/br> 他渾身發抖,跪伏在地,臉埋得低低的,聲音發顫:“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我再也不敢……” 這一次,他不敢再有任何隱瞞,將自己所有知道的、聽來的、揣測的,全都一股腦傾倒了出來。 等他說完,十七才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林部長剛準備松口氣,卻聽到她接著道:“不過嘛,看在林部長這次還算盡心的份上,我與前輩商量了一下,決定為你保留下個月的‘端粒重組臨床計劃’的正式名額?!?/br> 林部長愣住了。 端粒重組計劃……? 那可是永夜主導的秘密延壽實驗! 聽說最新一代的成功率已超過九成,只要成了壽命能至少翻倍! 這個名額可難搶了,每年全國也不過寥寥數個。他以往接收過的也只是低級別的細胞活化實驗,頂多讓皮膚緊致點,體能稍微強些,卻遠算不上真正的延命。 原本還滿心悔恨的男人瞬間滿臉狂喜。他顧不上自己失禁的狼狽,像瘋了一樣撲倒在地,朝她們連連磕頭,連尿漬濺到臉上都毫不在意。 “謝謝……謝謝您主席!謝謝聞董事長!我……我一定……一定鞠躬盡瘁、赴湯蹈火……只求兩位能繼續信任我——” 他的額頭一下一下磕進那灘濕冷的污穢里,像條低賤的狗,拼命擠出諂媚的笑,連聲音都變了調。 直到兩位貴客用完了最后一口佳肴,起身離去,他都沒再抬起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