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誒, 這個我之前?倒沒想過,”靜垣解了她的?行?囊,將?濕了的?衣物放在熏籠上烘烤,“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奇罕之事,凌霄派可是連女掌門都出過?!?/br> 江靈殊上前?與她一道,一面?又問:“對?了,那你可知道,凌霄君為何遮著眼睛?他……到底能不能看得見???”說到后半句時,她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靜垣愣愣瞧著她,忽地“噗嗤”一笑,片刻才認認真真講到:“我從前?膽子大時,也曾親口?問過他老人?家這兩個問題,他答的?卻?也并不十分清楚,只說自己積郁在心,不愿再涉塵事,因此自合雙目。但只要想看,便能用心里?的?眼睛看見。你說,可是太過玄妙?” “心里?的?眼睛……”江靈殊復念一遍,搖頭笑道,“的?確玄妙?!?/br> “哎,不說了不說了,”靜垣起身?拍了拍手,“我去給你燒些水洗洗,再將?吃食送過來。說來你這里?也是方便,屋后便是水潭子,縱要打水也不必跑遠。你這便跟著我一同,看看怎么做吧,以后可得全靠你自己一個人?了?!?/br> 江靈殊紅著臉點?了點?頭,她確從未做過這樣的?活計,但幾趟來回下來,倒也覺得非難事。 靜垣送了飯食來便又離去,屋中只剩下江靈殊一人?。她走至屏風后的?木桶邊,以手試了試水的?溫度,便脫去衣物散了發?踏入其內。冰涼的?身?子一寸寸浸入滾熱的?水中,直至完全坐下,整個人?便好似活過來一般舒緩放松,甚至合上眼輕輕哼起歌來。 江靈殊心中平靜,亦盡力什么也不去想。然水汽氤氳,暖意不斷,數月前?與靈衍一同在湯泉殿于流影暖泉共浴嬉戲時的?場景忽地闖入腦海,便再不能好好坐住了。 她睜了眼睛,反身?趴在桶沿上,緋紅的?臉龐枕著雙臂,不知是水太燙抑或別的?什么緣故,只覺心口?悶熱,不得不又探出一截身?子,微微地喘著氣?。 “衍兒?……”江靈殊喃喃念叨著靈衍的?名字,水汽升騰,如在周遭籠上一層薄霧,令人?看不清前?景。 習慣了有人?朝夕相伴撫慰依靠,再回到一個人?時便會覺得分外孤寂,無論做著什么,總能想到與對?方同處的?時候。 但那究竟只是一時的?習慣,還是心中無法取代不可或缺的?存在,卻?總有人?分辨不清。 或許也只有時間才能說出真正的?答案。 但至少現在—— 江靈殊并不想習慣沒有靈衍的?日子,亦不愿對?方習慣。 回憶似水霧般將?她籠入其中,幾乎連真實的?音容笑貌都要在眼前?顯現。她終于再也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似地出了木桶。纖指掠過衣架,將?輕薄的?睡衫裹至身?上,光著腳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漬,匆匆把自己埋進了床上鋪好的?被褥中,心猶跳得厲害。 許久,她才披上衣服,默默走到桌邊,吃著已涼了一半飯菜,心中冷不防竄出一個念頭。 ——什么時候,找個晴朗的?日子在旁邊砌個灶臺好了…… 阿夏將?剛熬好的?藥端進屋內看靈衍仰頭一口?氣?喝下,自己喉頭都似乎在隱隱發?苦,拿過一盤蜜餞遞到她眼前?,對?方卻?搖了搖頭。 ——她想記住這樣的?苦。 阿夏只覺驚訝,靈衍素日是最不討厭這些甜食的?,裝蜜餞的?匣子空了一個又一個,如今吃了藥卻?也不含上一顆去去苦味,竟好似因生了這場病而轉了性子。 “您這本刀譜,都一整天?了也沒翻到下一頁,若是心情實在不好,可要做點?別的?什么事?若是想看話本子,我便去少宮主那里?取來?!卑⑾倪M出數次,早已看出對?方并無看書的?心,一直猶豫該不該多管閑事,想到江靈殊的?囑托,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靈衍仍是搖搖頭,她喜愛的?本就不是話本子,而是與江靈殊相依同看的?時刻?,F在一個人?,縱是有百八十本也無甚趣味。 卻?突然想到些什么,有幾分突兀地問道:“阿夏,我記著宮中的?迎春花已開了?!?/br> 阿夏一頭霧水,點?點?頭道:“是,開了好些時候了,您可想要折些供在瓶里??” “不是,”靈衍有些激動地喘著氣?道,“你折些給我,我自有用處……”話未說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我這就去,您千萬別著急,好好躺著?!卑⑾膽暥?,不一會兒?便折了大把的?花枝回來。又按她的?要求取了顏料與筆墨紙硯,一同放在小桌上移至床邊。 靈衍將?明黃的?小花一朵朵從枝子上擷下,用細細的?筆尖刷落灰塵,放入白瓷盤里?,碾磨出顏色鮮艷的?汁水。去了盤中殘花后,再以同色顏料與其相混,最后用畫筆蘸取,在信紙上繪出朵朵四散分布的?黃色小花,一如迎春綻放于紙上。 單這么幾道工序便已折騰到了晚上,阿夏一直佇立在側目不轉睛地瞧著,心內感嘆對?方竟有這樣細巧的?心思。 靈衍看著眼前?畫好的?數張信紙,深吸一口?氣?,這才真正提筆蘸墨,寫起信來。 第一張紙的?開頭落了一個“靈”字,她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換了一張,仍稱師姐。一邊寫著,一邊在心中默念。 “……得聞此事,雖有千般不舍,然知你心中無奈、身?不由?己,亦不忍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