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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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還覺得盧照鄰這位伴讀在李清月身邊沒甚存在感,可在他開口作詩的那一刻,他原本還稍顯青澀的面龐上也閃過了一抹銳利。 讓人倏爾想起,他所生的幽州之地,將士與百姓都時常與胡人打交道。所以再如何書生氣質,也免不了有一番硬朗風骨。 缶聲未歇,盧照鄰的詩句也緊追其后。 “翔禽鳴我側,旅獸過我邊?!? “影移金岫北,光斷天門前?!? 這詩歌以近乎唱念的方式誦出,也有江上飛鳥掠過、竄入兩側的山林之間。 像是被缶聲和人聲所發出的聲音所驚動,又或者是被飛鳥入林的動靜吵擾,山高巖深之地的一只猿猴忽然發出了一聲長嘯,而后驚起了更多的猿啼。 李清月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輕聲朝著船夫問道,“那里,就是劍閣吧?” “對,”船夫隨著她望向西邊,回道:“那頭連山絕險,是靠著在山壁上鑿石架空成飛閣棧道才能走通的。官員入蜀自然不能走那條路?!?/br> 也對,葭萌關水路暢通,既能走坦途,為何不讓自己舒服些。 都說劍閣崢嶸而崔嵬,但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路,還是不適合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去走。 船行九曲江流之中往復顛簸,風好像也是在這峽谷之中來回震蕩,形成了一種近乎嗚咽的聲響。 讓人完全可以想象,西面的高崖之上到底是何種峭壁對峙的景象。 也不知道盧照鄰是因為聽到了她和船夫的對話,還是因為當船在這嘉陵江上行走的時候,便忍不住令人想到此地曾經經歷過的種種風云。 他神色間也似有幾分慨然恍惚之色。 便聽他隨著急促起來的擊缶聲接出了下頭兩句。 “隴頭聞戍鼓,嶺外咽飛湍?!? “ 崖暝行人斷,迢迢獨泛仙?!? 這說的是過往還是今朝呢?或許兼而有之吧。 來到梁州之時還是一眾車馬,到如今正進入了這狹長的河谷之中,前后的舟楫早已各自拉開了一段距離,被曲折的水道所阻擋。 好似在舉目四望之間也只有他們這一艘船上的人。 結果盧照鄰還沒傷感多久呢,便聽得這大船的二層船艙處探出了個腦袋,“我說你這詩是不是過于傷感了?” 這突如其來的打斷真是讓人有點意外。 澄心剛想問問李清月要不要制止一下,就見她已先一步做出了個不必多管的手勢,反而低聲朝著澄心說道:“先看看吧?!?/br> 方才出聲的阿史那卓云已又跟了一句,“我這人聽不懂詩歌好壞,但你這不是和你那開篇大相徑庭了嗎?” 唐璿在另一頭笑道,“他啊,他這是欲揚先抑?!?/br> 卓云狐疑,“真的?那你接著說,讓我來欣賞欣賞這第四句?!?/br> 盧照鄰在船頭來回走動了兩步,似是在思量該當以何句收束。 他忽然抬眸朝著卓云說道:“可否借刀一用!” 卓云也沒猶豫,直接把腰間的佩刀朝著盧照鄰所在的方向丟了出去。 盧照鄰的身手比不得卓云和唐璿兩人,但要將刀用得像模像樣卻并非難事。 他一把接住了那把刀,又轉頭朝著段寶元問道:“船上可有好酒?” 段寶元擊缶的聲音未停,回答卻已傳了過來,“有!怎么沒有?!?/br> 既是乘興而歌,應聲作詩,自然也當有酒有刀,方合這嘉陵江上風物。 盧照鄰將酒拎起,滿入口中,在仰頭之際,手中長刀朝前而指。 日暮將近,峽谷一線的晚霞流光正投照在鋒利的刀尖之上,那異常明厲的刀光亮起的一刻,盧照鄰忽然朗聲念道: “江屋——銀為棟,云車電作鞭?!? “風月清江夜,山水白云間?!? 這就是他的第四句! …… 好一個江屋銀為棟,云車電作鞭! 方才那句迢迢獨泛,正如卓云所說,一改開篇那灑脫氣度,未免有幾分顧影自憐之感。 可當這艘獨泛之舟乃是江水流銀,云托電走的時候,又分明是俯仰之間天地浩闊的自在。 當船行出了這片迂回的水道,沖入前方的開闊地時,更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仿佛正對照著盧照鄰詩中意境。 李清月扶著船頭的欄桿,側過頭來朝著身邊的澄心說道:“你看,自幽谷出境,真是好一番天高地闊啊?!?/br> 澄心沒有立刻回話。 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公主的這句話中好似意有所指。 這天高地闊并不只在說她們面前的這片景象,也在說人。 她隱約聽見船艙之中又有樂音與人聲相對的動靜,前方開闊的水面而不再有回音,變得模糊不清,卻更將她拖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她早年間四方走動的時候或許也曾見過這個景象的,但因父親獲罪而充入掖庭之后,她不得不時時處處小心,謹防自己有行差踏錯之處,就會翻入這峽谷急流之中。 可現在呢?在望著公主的目光之時,澄心免不了在想,她現在是不是該換一換想法了…… 公主似乎一直都很看好于她,可她若是始終在看到出路后也不敢走出去的話,遲早還是會被丟在后頭的。 她這一句天高地闊,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呢? 澄心沉默了有好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