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元尊、小叔的專屬榨精器(1v1)、慈母悲(哨向nph)、暗有光(H)
不過這身心俱暢只維持了不到半盞茶,便聽到方才還趴在他肩上虛喘的她,從嘴里吐出殺人不見血的狠話:“大人,奴婢昨日深思熟慮后,也覺得翠環這丫鬟有些跳脫,想是她身契沒抓在手里,不服管教。她總歸算是奴婢的丫鬟,大人不如把她的身契賜給奴婢,容奴婢好生管教她?!?/br> 她說得輕松,可王之牧的臉登時就變了顏色,從煦轉黯,隨即臉上再無表情,心中也似被掏空,似是一條毒舌無聲鉆入了更深處,啃咬他的心肝…… 姜嬋只覺得他的肌rou有些僵硬,心下思忖,是自己太急迫了嗎,按理說趁男人最松弛的時候索要,應是最穩妥的,莫非這次馬失前蹄? 遂又補救似的嬌怯輕喚一聲:“大人,此處到底不甚舒坦,不如回房? 趁他警戒心最低的時候討賞,她向來做得駕輕就熟,王之牧回憶起上一回她這般,他一眼便看透她的小心思,饒有興趣地看她費盡心思,撩雞逗狗般晾了她幾日。那陣恰逢圣上因他在親王一案里功勞卓著,對他大加贊賞,他想了想,最后還是如她愿賞了她這座小院。 以往居高臨下地看寵物在他爪下費盡心機討好、求賞,他樂得逗弄,不過一個玩物,滿心滿眼不過求他寵愛,從他身上刮下點油水,倒也為枯燥的日子添了些無聊的趣味。 可經歷前晚后,他的心境再也不一樣了。 此刻他滿心滿腦充斥著失落,似有人拿錐細敲慢砸,弄出一個空洞來。 她不明白為何他對春藥一事如此暴跳如雷,那是因為當時他亦處于同樣的境地時,將心比心,他發覺春藥后晴空霹靂,明白了她當初為何會拒絕他的親密。始知身體上的放縱與內心之情雖非相連相關的,但經歷過一回真真假假,真情剖露后,心境再回不到過去了。 他再喜愛她的身體,也是有自己的驕傲的。 只要是借助了外物才能敦倫,那豈不是意味著對她而言,誰都可以。 他不想做那隨意的誰,他只想要她心中時時刻刻只有他、念著他,情有獨鐘,做她心中的唯一。 這個原本曖昧的夜間旖旎情事就這么戛然而止,令姜嬋丈二摸不清頭腦。 可當她縮在椅上,安靜地看他小心拿起已被浸得濕透的軍令狀妥帖收在一枚錦盒中時,心還是略軟了些。 可到了臥房門口,他轉身欲走,姜嬋低了頭,手指輕扯了他的腰帶,最后一次婉言道:“雖砸碎了大人的瓷枕,但奴婢箱內也有一玉枕尚可一用?!?/br> 她的意思其實是,二人可以延續書房的情事,反正接下來要做的事,其實用不著任何枕頭……或者穿衣裳的。 不過是平淡無奇的三言兩語,可她那話中隱而不宣的邀請意味卻足以讓他心潮蕩漾,想他這幾日日夜念著她的一顰一笑,望穿秋水,心中又怎會不起波瀾,更何況剛才書房情事實在美妙,他有一萬個理由順勢答應她,可實則他心中已是波濤洶涌。 王之牧聞言深望了她好一陣兒,頰后略緊,最后卻是扭頭明明白白拒絕道:“你自去歇息吧,我還有事要忙?!?/br> 窘事再度重演,他怎么跟這春夏之交的天氣一般一日三變。 她這才開始暗自納悶,她觀他神色,似是對自己有幾分情意,可不知他最近幾次三番忽冷忽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可她立刻記起上一回她覺得他真情外露后,隔幾日他便擺出高高在上之態賞了她一個妾室之位。 她再不想承受第二次云與泥的羞辱。 到底是被他傷過,思來想去卻不敢再讓自己多想深想,生怕再度自作多情。 于是姜嬋那又剛冒出點頭的懵懂凡心,點點生寒,直至封閉。 罷了,暫時沒有萬全之策,翠環的身契過幾日再想辦法吧, 一聲聲一更更,月影斜照孤燈明。 王之牧大步走出內院,直待轉出了內院的那面粉墻,出了她的視線外,才驚覺出藏于袖中那雙向來冷靜的手攥出了一窩子汗。 她剛才如果拉的是他的手,他欲蓋彌彰、自欺欺人的逃避定會展露無疑,而他那勉力維持才不至外露的一往情深之心也定會昭然若揭。 動凡心會讓傲睨自若的男子變得卑微,王之牧也不明白他怎會落得入如今這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優柔寡斷、前瞻后顧的模樣。 與她相知相交的過往不斷盤桓在他腦海之中,令王之牧悵然若失之余,還感到一股深深的后怕——最初他的未來設想里并沒有位卑人微的她。 起初他不過是想待自己膩味了那具還算可心的身體后,然后不帶感情地賞她一筆銀錢,將她轉賜給王家遠郊莊子里的小管事,仍將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余生無需再見。畢竟,慧林一事后,他大發善心地留她一命,便算是給了她天大的恩惠了。 可如今,他對未來的安排打算里,每一個時刻都有她。言語難以述清,理智難以理透,不知什么時候起,她長駐于他心尖,擾他心亂他神,卻又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樂。單純的快樂。 二人明明云泥之別——過去他一直都覺得那些個家業傳承的大本大宗至關重要,可如今只要看到她又常覺輕如鴻毛。 他的念頭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他自己都記不清,原來他的愛意早已萌生,比他自己意識到的還要久遠。 如今的他,無法想象哪天睜眼看不到她。他想要讓她為自己生兒育女、陪伴他百年偕老。 心中反反復復咀嚼那酸甜滋味,一路匆匆穿過花木掩映的庭院,初夏深夜的風沁涼如水,吹得他的茶褐色道袍前裰卷起飛揚,他思緒始終都不能從中解脫,腳步卻走得飛快,沒想轉彎時忽然撞上了廊柱,竟罕見的拙手笨腳地跌坐于一旁。 肩膀的驟痛反倒令他回神,他如夢初醒般徑坐在回廊上,夜幕如同籠在他心頭上的悵惘,令彌漫著泥土和花香的初夏淡而無味,令滿目春園景皆歸于黯淡無光,在空無一人的長廊里,只余王之牧獨自靜坐。 整整一晚。 而隔著王之牧半個院子的落子斂容屏息,不敢多置一詞。 第二日姜嬋睜眼,卻發現妝臺自己的玉梳下,壓著翠環的身契。 * “那前頭是誰哭得死了老娘一樣?”外院兩個粗使的婆子聞著大門外那震天的哭聲,頓時便如那貓兒嗅著魚腥,二話不說便湊在一處嚼舌根子。 那被問到的長臉婆子將那粗厚的嘴唇一撇:“還不是那里頭伺候的翠環,說是手腳不利落,登時要攆出去,這不老子娘都叫來了?!?/br> 二人不知又同時想起了什么陳芝麻爛谷子,頭湊得更近,七嘴八舌地蹲在墻角下交換起那捕風捉影的耳食之談。 翠環不辨方向地被她娘扯著,邊揉著哭腫的眼睛邊一步三回頭地邁步。 她到現在還沒弄明白,今日不過是失手砸了一個茶杯,平日里對她額外寬厚的娘子便青著臉,喚人將她爹娘都喊了過來,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就將她逐出府去。 娘子近日行事格外古怪,昨日她不過幫她剝了幾顆松子,便大方地賞了她五個打成海棠花樣的金錁子。下午又囑咐她來清理衣箱和妝奩,將好幾件樣式簡樸卻料子上乘的衣裳、布匹,連同三根不打眼卻壓手的銀簪全塞給了她。 她正因這連連的好事蒙頭砸下來而感動得眼淚汪汪,今日一早便樂極生悲。她明明背對著娘子正將樟木箱子打開,背后卻傳來一陣杯子砸碎的脆響。娘子當即就要趕她回家。 姜嬋將她的賣身銀一并給了不斷磕頭的翠環雙親,又額外賞了一家人一百兩銀子,便急哄哄地將她趕出了府。 翠環老娘盤算著這么一大筆銀子足夠供一大家子好吃好喝地用上好幾年,生怕座上的仙女反悔,連忙捂住翠環不斷辯駁的嘴,走過場似地再磕了幾個響頭,將自家女兒又拖又拽地忙不迭往外拉。 * 送走了翠環,姜嬋背靠門扉,緊捂心口:“好翠環,今日先委屈你了,若非你平素演技不佳,騙不過王之牧的眼睛。你且在家好好修養,再等我兩日去尋你?!?/br> 姜濤的船久未到岸,定是出事了。 她如今如籠中之鳥、身不由己,原本對府中眾人皆信任不過,所以只覺得自己處處掣肘、頻頻受困。 上回王之牧罰翠環一事后,姜嬋欣然發現翠環雖是賣身給了國公府,但她從未把與自己有關的事偷報給王之牧。 她決心放翠環出府,因翠環一家本是京城土生土長,且父兄皆是好幫手,待幾日她再上門解釋,這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之道了。 只希望今日的賞賜給得夠足,彌補她的委屈,為她辦事只會有更多賞賜,姜嬋如今只寄希望于這條路能行得通。 這想法不過在她腦中過了一遍,姜嬋忽地一愣神,果然兩個人在一起久了,行事會越來越相似,她如今這用賞賜買忠奴的行為不就是和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一個德行。 頓時感慨嘆氣。 * 姜嬋覺得真是一夜之間時來運轉,更喜上加喜的是,王之牧似是被委任了重要案件,預備歇在官署幾日。 聽到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姜嬋欣喜若狂,真是打瞌睡碰上枕頭——不管王之牧這廝是被公事或是私事纏身,總之對她來說絕對沒壞處,那么順水推舟地撇去了王之牧的監視,又添了翠環在府外自由活動,她只需按部就班地照自己心意行事,何樂而不為呢?簡直求之不得。 她決定了,擇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王之牧不在的第一天借機外出探查,畢竟姜濤的下落她必須得自己親自去船行探詢一番。 不過,據說是過來拿替換衣裳和鋪蓋,落子畢恭畢敬候在內院與外院交接的小門外,不等到她求見決不挪步。落子對她一向有禮,此等反常令她心下微怔,只好請他進來,聽他說清來龍去脈,然后用滿懷希望的眼看著她。 她還能說什么?畢竟王之牧生活上的那些事無巨細,明明是他們這些貼身小廝更清楚。 可為了打破令人難捱的僵局,姜嬋想了想,只好模仿那賢惠的小媳婦,假意賢淑地囑咐他轉達大人,務必勞逸結合,勿傷身體。 而另一邊,王之牧讓落子將自己暫不回府的消息帶給她,回來時卻讓落子一字不落地將她當時的反應描述給他聽。 她說的那些不痛不癢的場面話真是嘔得他吐血。 他從她簡單幾語中咂摸出別種難受,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如今這幅不爭氣的模樣果然肖似癡心妄想的傻瓜,他自以為墜入情網那愚不可及的蠢夫樣果真是最荒唐至極、漫誕不稽的蠢事。 他破格抬她為妾室,她背地里給他一掌摑。 他拱手送出賞賜,她卻轉手過河拆橋。 他翻腸攪肚刻骨相思,她坑蒙拐騙欺天誑地。 王之牧眉心那條豎紋越發深陷,猛地揚鞭催馬,轉頭向府衙行去。 一整日的案牘勞形,他用公事填滿腦中,待自己回神時,已至金烏西墜。 他要不要回去呢,畢竟府里有紅袖添香,她前日晚上不還頗為賢淑地替他捏頸。 可旋即又清醒,心里還是忿忿不平,自己竟這般低三下四地示愛,關鍵是捫心自問,他待她算是極好的了。不管她低賤的出身,不問她嫁過人的過往,只因心中那份純粹的悸動,她竟理也不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垂頭喪氣著,黯然神傷著,思慮反復,怎生都下不了決心。 身子硬梆梆、腦中悶悶堵地坐在案前,竟不覺時間流逝,直到案上燭火幼苗驀地一跳、掙扎幾下熄滅,他這才發現,窗紙已隱隱透出暮光。 原來自己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竟不知天已大亮了。 他一夜未眠,頭突突地疼。 罷了,現在倒是有個好理由回府去看看她。 * 在姜嬋的翹首以盼中,迎來了新的一日。 她今日起的格外早,因無利不起早,遂破天荒的天明露寒之時便已在臥房內搗鼓,準備好一應事宜。 ……打點的賞銀收在紫色的荷包里、黑色不起眼的包袱里是預備的男裝、那翻皺的羊皮紙是從王之牧書房里抄來的京城主要街巷的輿圖…… 她正邊清算包袱,邊思考今日要如何甩掉身旁跟著的侍女時,卻聽到外間巷子一個熟悉的叫賣聲。 她以為自己幻聽,又定神聽了幾回,竟是許久不上門的譚婆子! 原來自王之牧搬至鐘樓街以來,因他身份貴重,平日里樹敵頗多,因此皇城護衛得到上級授意,便總有意無意總來這一帶嚴加盤查,以至似譚婆婆這種不明來歷的小商小販難以接近。 恰好機會來了,眼見守在巷口那一隊護衛盡早竟破天荒沒出現,一大早就來打探的譚婆婆便趁機上門。 雖說一清早就光顧賣花的小販的確是有些古怪,但王之牧今日不在身邊,她覺得松懈些也不打緊。 時隔多日,姜嬋又收到了姜濤的親筆信,因遞信延誤,這封信本該大半月前就收到。 她收了信,迫不及待地進房關門。 今日天陰,帳中暗,她遂又點起燭火。 剛一目十行地掃完第一頁,便聽見院外下人次第的行禮聲傳來,是王之牧來了! 她心底陡沉,胸口窒了一瞬。 不過一夜未曾留他過夜,竟忘了居安思危、時刻警惕。 姜嬋遂慌里慌張地將信紙點燃。 王之牧聽下人報她今早還未出臥室,以為她又犯懶,本不想特意叫醒她,卻不由自主地邁動腳步,還是進了臥房。 轉進內室,撲鼻而來的卻是濃重的花露香味。 “奴婢不小心打翻了這瓶花露?!彼男呐榕樵谔?,爭分奪秒間她靈機一動,此刻她盡量自然地起身,手卻攥住了妝臺一角,緩了半晌,待心緒稍平,才又抬頭去看王之牧。 “我回來拿些私物?!蓖踔恋哪抗饫淅鋻吡怂谎?,隨手拿起收在盒里的一枚玉佩,轉身離開。 姜嬋立刻拍拍胸口,好險,好險。 王之牧剛轉出了門,眼里的懷疑不禁擴散到了臉上,眉頭緊擰,濃烈花香之間那隱隱的燒焦味,她方才見他時的神色幾變,她騙不過自己。 她剛才偷偷燒了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