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皇后簡云窈生得并不算美麗,她未出嫁的時候才名卻在京城之中遠揚,她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曾在酒后之后言說,倘若是為男子,簡云窈定然是榜上有名,足可見她的伶俐。 當年還有最后出家的探花郎莊鶴昇曾心悅簡云窈,這兩人按道理無法產生糾葛,按照傅嘉澤的猜想,這位皇后昔日里做少女的時候,定然是喬裝做男子外出的,這才能夠與莊鶴昇相交。 皇后有才、惜才,她還曾制止了先帝妃子殉葬的制度,也就說明,皇后也是敢言的。 還有一些其他瑣事,讓傅嘉澤推斷,倘若是自己的舅舅早早就說了自己的事情,再向皇后求助,大約是會得皇后的幫忙。 只是這些到底是揣度人心的算法,實際會發生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就像是他沒想到,母親當年和離的事情也在這個檔□□出,兩件事相加,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傅嘉澤也想不到。 傅嘉澤背靠著欄桿,度過了人生之中最為漫長的一個時辰,很快就看到了衙役過來,他站了起來,眼里的光漸漸明亮。 他終于是算對了,提前做好的那些布置,起到了作用。 衙役腰間的鑰匙碰撞,讓其他牢房中的人也看過來,他們有人沖入到這里,“冤枉啊,冤枉啊?!薄拔乙??!?/br> 衙役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走到了傅嘉澤這邊來,“傅嘉澤?” 傅嘉澤已經站了起來,眼神明亮,“是?!?/br> 衙役扯了扯嘴角,用鑰匙把牢門打開,“行了,你先出來,若是覺得自己冤屈了,等會就是你最后伸冤的機會?!?/br> 傅嘉澤深吸一口氣,慎重地點頭。 / 要直面一國之母,傅嘉澤當然不能這樣進宮。 在北城指揮司的士官住所里洗漱,換上了一套嶄新的青衫袍,他這才踏出北城指揮司的大門。 傅嘉澤踏出了大門時候,見到了三皇子正在和林寶珍交談。 而林寶珍在看到了傅嘉澤的一瞬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對著三皇子趙珽說道:“他怎么出來了?” 趙珽的心情很是糟糕,皇后難得因為一件事開口,卻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意見,本來他可以一箭雙雕,讓父皇對傅斌的信任度下降,還可以因為掃清了科舉的風氣,得到文臣的支持,現在只怕很懸了。 倘若不是林寶珍之前提供了關鍵的信息,他現在一丁點都不想理會她。 趙珽懨懨說道:“林大小姐,你說的信息很有用,只是父皇和母后還是決定要見見他,看看他有沒有真才實學?!?/br> 當然是有真才實學的! 林寶珍對這一點毫不懷疑。 在同吳縣的那段日子,有一個很有才氣最后卻出家的僧人就贊嘆過傅嘉澤的才學,當時就說他是有狀元之才的。 而且同吳縣一個小小的縣,本來貧瘠不堪,卻能漸漸聞名,百姓們的日子富足起來,人口也不再往外流失,而是來了更多人在此處定居,甚至林寶珍懷疑,如果要是傅嘉澤不死,只怕很快就會等到他升遷的圣旨。 林寶珍心中隱隱有一個念想,不應該讓他面圣,于是嘴巴一癟,“就算是有才學,他也還是可以舞弊的,有那樣一個舅舅,想要走捷徑是人之常情?!?/br> 謝淵也站在林寶珍旁邊,他看到了傅嘉澤出來,對著未婚妻說道:“寶兒別說了,他出來了?!?/br> 林寶珍看到了梳洗干凈的傅嘉澤,反而嗓門更大了,“我說實話也不允許了?他本來就有那樣一個舅舅。而且三皇子都已經有了證據,人證物證俱全,他就是舞弊了,就算是當著他的面,我也敢說這樣的實話,他舞弊了?!?/br> 林寶珍甚至不忿起來,倘若是有這樣的舅舅,為什么在夢里的時候不早些表露出來,倘若是表露出來,肯定也不會外放到那等小縣城,有了這樣得的舅舅,她會留在傅嘉澤的身邊安心和他過日子,也不至于夢中活成那般。 雖然那只是個預知夢,但是林寶珍總是有個感覺,好像是真的這樣在夢中活了一遭,她還當真是那般死得悲慘,被人狠狠地勒住了脖頸,感覺口鼻之間的呼吸漸漸微弱,怎么掙扎都無法阻止自己邁向死亡。 傅嘉澤看著林寶珍的眼神,里面帶著憤怒還有仇恨,傅嘉澤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這位林大小姐,此時淡淡說道:“實話就是我確實有個舅舅,只是我也確實沒有舞弊,傅某等著萬歲決斷?!?/br> “你有什么資格面圣?”林寶珍說道,“三皇子,既然已經證據確鑿,就應該直接給他定罪!” 三皇子何嘗不想如此?若是能夠把傅嘉澤定罪,自己在文官之中的聲望會大漲。此時只能夠說道:“林大小姐,我也想讓他不要面圣,但是誰讓他有個好舅舅,求到了母后那里,是母后要見他,好了,莫要耽擱了?!?/br> 林寶珍在看到了兩人上了馬車的時候,嘴巴微微睜大,對著身邊的謝淵說道,“他怎么可以面圣?” 自己的未婚妻先是關注謝景之的成績,現在又開始莫名關心傅嘉澤的,這兩人都險些與她有了婚約。 謝淵覺得頭頂隱隱有些綠,本來想帶著林寶珍去珍寶閣買首飾,現在毫無心情,勉強說道:“我送你回去吧?!?/br> 林寶珍卻說道,“不是要買東西嗎?” 謝淵沉默半晌,揉了揉眉心,“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沒什么心情?!?/br> 他沉郁著臉,而他本來就年齡大了,這樣拉著臉,就顯得面部法令紋下垂,在下屬面前會顯得威嚴,但是在懷春少女這里,就顯得毫無吸引力。 林寶珍張了張嘴,最后發現自己也毫無心情,就悶著應了一聲。 謝淵見著少女沉默,又有些后悔自己的舉動,畢竟他想要的不是林寶珍的一片真心,只是想要一個孩子。 算了,等到成親了,再待林寶珍好一些。 想到了這里,謝淵對著林寶珍說道,“你也好好休息,下次我們再見面,就是我要娶你的時候了?!?/br> 林寶珍想著,或許是因為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她也毫無心情,低落地應了一聲。 而坐馬車的傅嘉澤屢屢得到三皇子的斥責。 “傅斌府上的總管黃忠都應交代了,你是提前知道了科舉文章,才能奪得頭籌?!?/br> “你在明瑞長公主的詩會上揚名,也是靠著舞弊而來?!?/br> “我勸你老實交代,母后仁心,說不得還能夠放你一馬,再加上有你那個舅舅說情,也不會耽擱你接下來的婚期?!?/br> 傅嘉澤想著,倘若是換個意志不堅定的,只怕就在三皇子這樣的斥責聲里誠惶誠恐了起來。 見著傅嘉澤沒說話,趙珽一個人唱了一會兒獨角戲,又換了懷柔政策。 “你是心中覺得委屈嗎?是覺得被陷害了嗎?我讀過書,也知道文人風骨,你或許是沒有舞弊,但是你要知道,你有那樣一個舅舅,所有人都會覺得,你真的舞弊了?!?/br> “文官會怎么想你?只要你走科舉的路子,他們就會覺得是有你舅舅出手,這文官都是抱團的,總是不好走?!?/br> “有這樣一個舅舅,你為什么不一開始的時候就換個思路?若是走錦衣衛的路子,你現在只怕早已經是千戶了,又何必如此呢?” “我也是為你考慮,囫圇認下了這罪過,到時候有你舅舅運作,你還是可以去錦衣衛的,不出一年的時間,你定然可以步步高升,又何必要一門心思往文官的路子走?這條路并不適合你?!?/br> “三殿下?!?/br> 趙珽期待地看著傅嘉澤,覺得他已經認錯,而傅嘉澤說道:“馬車已經停了,要進宮了?!?/br> 趙珽的面色有一瞬間扭曲,見著傅嘉澤油鹽不進,就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br> 傅嘉澤應了下來,在檢驗了身份之后,這偏側的宮門打開,傅嘉澤是戴罪之人,自然沒有辦法坐馬車入內,三皇子坐上了肩輿,而傅嘉澤一步步地往御書房方向走去。 / 帝王本來就興趣來了,才會品鑒詩畫,此時看到了皇后,就想到她也喜歡這些東西,干脆讓傅斌把御書房的畫卷整理一番,要送到鸞鳳宮里。 傅嘉澤估計還有一點時間進宮,簡云窈不讓傅斌動手,反而自己開始整理這些畫卷。 簡云窈本生得只能說是清秀,在看到心喜之物的時候,眼睛會亮起來,讓她的五官霎時間明媚起來。 這種眼神變化,讓成德帝看在眼中,不由得想到了當年。 當年他用喜稱撩起了蓋頭,覺得自己的正妃實在是生得寡淡,只有一雙眼還算是中看,明亮如夜空之中的星子,生在這樣的寡淡臉上著實有些可惜了。 幸而這位并不漂亮的皇子妃品性端莊,他喜歡拈花惹草,這位賢德的皇子妃就由著他納了妾,只是他的這位妻子太古板了一些,是不許他流連花樓的,后來成德帝踅摸著,他的這位妻子大抵也不喜強迫之事,他后來最為疼愛的那個女子,就是瞞著皇后行事的。 成親后,當年的成德帝給簡云窈應有的體面,一直到親眼見到了簡云窈用長弓當機立斷地射入到襁褓之中,那之后兩人就是一種古怪的氛圍。 成德帝對這位妻子多了一些感激和畏懼,感激的是,若不是簡云窈如此行事,那一仗只怕是要敗,又或者是付出慘烈的代價,畏懼的是……簡云窈射的是兩人的親生兒子。 成德帝還記得當時的情形,狄人用他們兩人的嫡子來威脅開城門,成德帝自己尚且猶豫,簡赫(簡云窈弟弟)也在猶豫,是簡云窈從弟弟的手中奪過了長弓,毫不猶豫地用弓箭射殺了親生兒子。 成德帝只知道自己的妻子讀書很好,不知道她的騎射功夫也是這般了得。 當時簡云窈的眼睛就是這般明亮,成德帝看著這雙亮起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皇后現在不舞刀弄劍,就是看看書也挺好。 而且作為帝王的他現在不缺兒子,倘若是那個孩子還在,帝位只會落在那個孩子身上,而不能落到他所疼愛的那個孩子身上。 這樣一想,當年的簡云窈射得對。 帝王低聲對著傅斌吩咐,他的這位外甥既然是讀書人,等會問完了之后去翰林院里撿一些孤本,送到皇后的宮中。 傅斌心中落了一塊兒大石頭,這就是帝王不追究的意思。 傅斌低聲說道:“多謝萬歲爺,奴才定讓奴才的外甥好生挑選一些合適的書?!?/br> 正說話的功夫,外面通傳說是三皇子與傅嘉澤到了。 第033章 特殊的感覺 當兩人進來的時候, 簡云窈正心疼地看一副畫作。 這是一幅青金石調色的山水圖,因為上了年頭,被蟲蛀了一小塊兒, 后面用的是普通的青色顏料補色,這漫不經心的修復讓簡云窈心疼壞了。 修復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或許是前朝的修復師做的, 所以本朝并未重新修復,這副畫卷就帶著這樣的瑕疵, 長久地沉睡在匣子里。 雖說有宮人細心擦拭, 并沒有覆蓋灰塵, 簡云窈卻仿佛聽到了這畫作的哀鳴之聲。 她卸了護甲,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撥弄, 想著怎么補救, 在三皇子和傅嘉澤請安的時候, 不過是略略應了一聲,頭都沒有抬起來。 此時的傅嘉澤已經恭敬地給兩人磕頭, 他第一次見到了掌握整個大祁命運的國君。 成德帝自從年少開始,就沉溺于女色, 后來有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后宮的女子還是不斷,也因為此, 他的皮膚松弛,眼下是浮腫又有濃郁的青色,整個人透露出一股頹喪、散漫的味道。 除了對待心上人會多一分耐心,他掌權整個國都也是漫不經心的, 幸而朝臣組成的內閣高效運轉,與錦衣衛互為制肘, 維系了大祁的運作。 迅速看過了成德帝,傅嘉澤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皇后身上。 倘若是有機會入朝為官,他會更多的時間去見天子,卻甚少有機會見這一國之母。 舅舅是在宮中謀生,所謂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是新帝登基,只怕容不下他這個舅舅,他須得想法子讓舅舅可以活下去。 難得入宮可以見到帝后,傅嘉澤就利用這次千載難得機會去看簡云窈。 皇后簡云窈穿著的一件雨過天青色的對襟褙子,下身是石青色的寶湘裙,頭發梳著的是單螺,只用一根八寶鸞鳳簪,隨著她的動作,發簪上的鳳展翅欲飛。 她低著頭,似乎撫著畫卷,渾然不在意外物。 傅斌看皇后娘娘還在低頭,是帝王在與三皇子交談,不由得心中著急,忍不住輕聲說道:“三殿下還有奴才的外甥已經到了?!?/br> 簡云窈這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手中的畫卷,抬眼去看傅嘉澤。 裊裊沉香之中,兩雙相似的眼目光相碰,心中都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宛若心尖最柔軟的地方,被毛茸茸、熱乎乎的爪子碰了一下。 傅嘉澤迅如閃電一般低下了頭,而皇后則是在想著驚鴻一瞥的少年人的五官。 為什么覺得對方可親?是因為生得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