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慟
十二歲的許枳看著十八歲的許棣棠偷了老許家藏在罐子里的積蓄,揣著小小的包袱坐上搖搖晃晃的客車,踏上了去城里彎彎折折的水泥路。 許棣棠只留給她皺巴巴的五塊錢還有一個寫給她的小本子。 許枳想——自己會一直留著那個本子。因為這是唯一警醒著自己要記著和jiejie回憶的本子。 沒有好看的花紋,僅僅因為是粉紅色就被少女珍藏著的本子。被jiejie撕掉了厚厚的日記,寫下了關于青春期的常識后,轉給了meimei的本子。 出于家里即將再沒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女性的事實而寫下的,關于少女即將到來的青春期的常識。許棣棠將它交給許枳,也就留下了所有,對這個meimei的掛念。 許枳瞇著眼回憶——那天的jiejie是怎樣和自己道別的? 記憶里顯得浮動和昏暗卻被人篤信充滿泥土和污垢的的街道上,十多歲的meimei扒拉著正要跨上客車的jiejie,想要把她留下。 才成年的許棣棠扭頭看了許枳一眼,給了她彌足珍貴的五塊錢。 “小枳,偷偷揣著給自己買糖吃吧,阿姐要走了?!?/br> 然后頭也不回甩開meimei的手,“砰”地拉上了破舊的客車門,和滿車人一起,在狹窄的座位上等待老舊的發動機轟轟隆隆響起來。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當時jiejie的眼里都是些什么情緒。 有沒有失望,有沒有嫉恨,有沒有留戀,有沒有憐憫。 似乎每一種情緒都能找到由來的出口,但同樣的,那些猜測都顯得太過惡意。顯得情有可原卻不可饒恕。 那天被留在吐著尾氣緩慢啟動的客車后面,許枳迷茫地握著充滿褶皺、浸潤著手汗的五元錢。明明手握“巨款”,卻無法感到開心的意味。 似乎從五元的含義和許棣棠太過決絕的動作里意識到——jiejie離開了自己。 她在街道拐角處站了很久,看著對面那總是有客車??康牡胤?,剛剛她就在那里和許棣棠道別。 直到許榆找來,著急地牽著她回家。 十五歲的許榆看著呆愣得似根木頭的許枳,心中的怒火逐漸被冷卻為了不解和擔憂。 “許許,怎么了?” 唯一許許是許榆愛給許枳喊的小名。 以前這個時候,幼稚的許枳總會“大許許、大許許”的喊回去。 可許榆這次只看得見她的沉默。 于是他又問了一句。 只見被他牽著手的小丫頭回神似地轉過頭對他說:“哥哥,jiejie走了?!?/br> 她也是此刻終于反應過來——jiejie走了。 好一段時間,許枳總喜歡在早飯后到下午飯前,站在街道的拐角,目視一輛輛客車來回往返,試圖看到拉開車門回來的jiejie。 因為許棣棠出了這樣的事,許榆被允許在老家多待一會兒,于是他也帶了兩折迭式的小椅子,在那陪著許枳。 常常有好奇的小孩路過盯著明顯不屬于平祁鄉的許榆還有被他在手上把玩的手機。 以往被許枳目不轉睛盯著現在卻被許枳視若無睹的手機,此刻在其他孩童的眼里重新煥發出它的魅力。它對孩子的吸引力依舊,只是許枳現在有了更吸引她的事。 許榆總帶著那幾樣跟著許枳——兩個小椅子、一個手機、一把傘。 在許榆的暑假過去四分之三時,也是他陪許枳在那里站了半個月時。 穿著名牌的高挑少年單手拎著個袋子靠在肩上,另一只手牽著灰頭土臉的小女孩。 她穿著大花褂子的身體驀地停下不動,轉過頭看著哥哥,眼里充滿苦澀的問:“哥哥,jiejie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經過半個月的等待與聽了無數爺爺奶奶口中的謾罵后,許枳不得不漸漸明晰。 許榆苦了臉,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回老家就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妄圖拿出手機誘惑許枳轉移注意力。 沒想到許枳既沒去看手機也沒繼續那個話題,她更用力地握緊了許榆的手,舉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揚起笑對他說:“哥哥,我們走吧?!?/br> 那兩個折迭式的小椅子再也沒有被帶到灰塵遍布的街道拐角,那個毫無任何設施的客車站沒有了固執的女孩和百無聊賴玩著手機的少年。 “哥哥,你會離開我嗎?”牽著許榆手的許枳抬起頭問道,沒等愣住的許榆回答就又低下頭去,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不會呀?!痹S榆蹲下身子捏著許枳的臉,“我可是要陪著許許長大的?!?/br> 許枳卻莫名品嘗不出任何承諾的味道。她想,哥哥只是說說而已。 為什么在哥哥回來后,jiejie就離開了。 是不是jiejie走了,哥哥也要走。 就像鄉野里一只只飛過天際的孤鴻,孤單地離開,未曾停過,就留她形單影只地站在原地,不分方向,無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