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的行李箱攤在玄關處，陽光從落地窗斜射進來，照亮空氣里浮動的塵埃。他正將李旻母親塞的藠頭罐往里塞，手機突然在地上震起——父母的面孔擠在鏡頭里，背后是湛藍的海浪與椰林。

    “臭小子！”陳健清戴著墨鏡的臉占了大半屏幕，“昨晚跑哪野去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椰子，吸管上還沾著防曬霜的白痕。

    陳越故意轉動鏡頭，以掩飾鎖骨下的咬痕，“您怎么知道我沒在家？”

    “你媽是檢察官出身，痕檢眼光——”陳健清突然被妻子奪過手機，侯亮的卷發被海風吹得蓬亂：“你爸裝深沉呢，上周給玄關換的智能貓眼有錄像功能?！?/br>
    “去女朋友家住了，剛回來收拾行李?！标愒桨阉婎^罐重重按進行李箱隔層，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

    鏡頭突然劇烈晃動，陳健清的椰子水潑濕沙灘褲：“什么時候的事？！我們連姑娘照片都沒…”

    “你們認識?！标愒酱驍喔赣H的話，從錢包夾層抽出張泛黃照片——高二全國決賽的頒獎典禮上，李旻正替他整理歪斜的領結。

    陳健清的墨鏡滑到鼻尖：“李…李老師？她不是結婚有孩子了？”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被某段回憶嗆住。

    “她離婚了?！标愒降哪粗笓徇^照片邊緣，“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在滬市教了八年書?！?/br>
    侯亮替丈夫拍背的手忽然頓?。骸八阅銈兏咧芯汀彼龥]說完的詞被海風吹碎在浪聲里。

    “是，mama，我不是你們期待中純白無瑕的兒子，我的世界早就有裂痕了?！标愒綋徇^行李箱貼滿的?；胀羞\標簽，“但道德和情感的抉擇，爸爸您也經過，不是嗎？即便知道張叔叔的所作所為，您這些年也從未和他斷交?！?/br>
    視頻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唯有海浪聲舔舐著信號雜音。當塵封十年的道德天平開始反向傾斜，他身為父親擁有的那柄戒尺也注定早已失效。陳健清猶豫許久后開口，“小越，當年告訴你那件事，爸爸也猶豫過，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天真就手下留情?！标愒浇舆^話，“爸爸，那是成人世界教我的第一課?？上М敃r我沒有及格，經過這么多年才補考通過?！?/br>
    張小斌事件在兩年前被剛參加完同學聚會回來的陳健清提起過，但侯亮當時并未深究它同當年種種異常之間的聯系，此刻檢察官天然的敏銳忽然被激起，她突然俯身湊近鏡頭，銳利眼神透過屏幕穿刺而來：“小越，mama再問一句——18歲生日之后，你幾天不吃不喝，是不是因為…”

    “因為想不通為什么所有人都戴著面具活?！标愒嚼_窗簾，江面貨輪的汽笛驚飛掠影白鷗，“但現在我明白了，老師的面具實則保護了我，而我的單純才是最傷人的刀?！?/br>
    陳健清猛然想起十年前那通深夜來電，李旻的聲音混著背景噪音傳來：“請讓我單獨去接陳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就算沒有李旻，也會有另一個人將他的兒子放在權力博弈的棋盤上——以更殘忍，更無情的方式。

    “小越，比賽這件事，你和李旻都沒有錯，錯的是不合理的規則，”侯亮伸手虛虛按住鏡頭，仿佛要隔著屏幕撫摸兒子眉眼“但你要想清楚，將來你們要面對的，會更加殘酷。李旻比你大十二歲，又是你曾經的老師。輿論壓力、年齡差距、社會眼光...”她手上的婚戒在亮光下折射出十字星芒。

    “我不會讓那些刺扎到她身上?！标愒降氖种冈谂＝蚣徱r衫的褶皺間停頓片刻，陽光將防塵袋照得通透如蟬翼，“這世界總該有地方能容得下我們，實在找不到...”他忽然笑了一下，布料與指尖摩擦出細碎的沙沙聲，“我就一輩子做她的影子愛人?！?/br>
    “但我們剛在一起，很多事情還沒和她商量，不想給她太多壓力?！彼f著，將防塵袋在箱內一一碼好。

    “李旻也不小了，”侯亮突然打斷，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婚戒，“她沒那么多時間等?！?/br>
    “我知道，mama?！标愒娇凵闲欣钕涞膭屿o像關上保險柜，“所以我想的是，無論她想安定在哪，我跟著過去再找工作就好?！?/br>
    視頻掛斷前，陳健清突然摘了墨鏡，侯亮制止他起身語言的動作只留下一句，“下回我們去滬市，你來安排，看是請她吃新榮記還是屋里廂?！?，然后匆匆掛斷了電話。

    陳健清把濕漉漉的椰子往沙灘一撂，防曬霜混著沙粒黏在指節，“你就這么由著他胡來？李旻比他大一輪還帶兩個孩子，這…”

    “老陳，”侯亮忽然攥住丈夫沾著沙子的手腕，將他后半截話堵在喉嚨里。

    海風卷起她鬢角的發絲，“你記不記得小越兩歲零七天那個下午，我們抱著他從兒童醫院出來？”

    “當時我們說——”侯亮松開手，婚戒在暮色中閃過微光，“只要他能學會愛一片云，聽懂一個人，能在某個瞬間被晚霞刺痛眼眶，我們就算贏了?！?/br>
    沙灘傘的陰影在陳健清臉上搖晃，遠處沖浪板撞碎浪花的聲響宛如監護儀規律的滴答。他低頭看著虎口處經年未消的牙印——那是兒子四歲時被煙花嚇到失控留下的。

    而陳越的手機上，鏡頭最后定格在母親停留在屏幕前的手。此時門鈴忽然想起，監控畫面里，李旻手里拎著向涵英硬塞的臘rou禮盒。她仰頭直視鏡頭的模樣，與十年前在京市機場尋人的身影重迭。

    陳越按下開門鍵時想，這大概就是他同父親說的“補考”——用他二十八歲的體溫，焐熱她叁十歲的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