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春
落地窗外楊絮的影子順著晨光爬過餐臺,李旻端著白瓷碗穿過自助餐廳的霧氣。清湯米粉在青花瓷碗里蕩開波紋,薄切牛rou片邊緣泛著琥珀色油光,芫荽碎綴在湯面上像春寒料峭時冒出的草芽。 “你的?!贝赏氲卓脑谠萍y大理石臺面,發出玉磬般的脆響。李旻屈指彈了彈他面前的玻璃杯,“這碗賠罪夠不夠?” 昨夜的光漫過此刻的湯匙。 兩個人做到后半夜才去睡,躺在皺成波浪的床單上時,陳越的唇蹭過她肩窩:“封木秋還說,您當年幾乎天天給她帶早點?!崩Ь氲奈惨艄y以察覺的委屈,“有次等您改完練習冊,糯米雞焐在保溫袋里都出水汽?!?/br> 李旻的指尖正撥弄他鎖骨的凹陷,聞言突然發笑:“她怎么連這個都和你說?!?/br> “到我們怎么就沒有了?!标愒桨涯樃畹芈襁M她發間。 “那時候剛當老師”李旻望著床頭臺燈的光暈,“帶第一屆總怕出岔子?!睙粲袄锔‖F少女埋首題海的單薄背影,“見不得孩子餓著…?!?/br> 話音未落便被溫熱的唇堵住未盡之言,陳越的門牙懲罰性地磨過她下唇:我也要。 “現在會翻舊賬了?”李旻捏著他的臉,把他垂下的嘴角又往上提了提,“學姐的醋也要吃?!?/br> 此刻隔著餐桌,陳越用筷子撥開米粉上翠綠的蔥花,露出碗底臥著的溏心蛋。金黃油潤的蛋黃顫巍巍晃動?!爱斈昴o封學姐帶的早餐”他垂眸吹散熱氣,咽下一口米粉,“有溏心蛋嗎?” “我要是說有,某些人又要吃味了?!彼焓帜ㄈリ愒阶旖菧珴n,指腹下的肌膚驟然升溫,他突然咬住她未來得及撤退的指尖。 電梯叮咚聲驚散晨霧,幾個穿西裝的男人拖著行李箱經過。陳越松口時,虎牙在她指節留下月牙狀紅痕。 李旻縮回手藏在桌下,無名指上還殘留著潮濕觸感。忽然看清陳越襯衫第二顆紐扣系錯了位置,露出鎖骨下方淡紅的吻痕——是昨夜她聽不得那些酸話時咬的。 遠處廚師開始更換餐臺標簽,中英文對照的“牛rou米粉”標牌被收進推車。陳越突然起身越過餐桌,帶著骨湯香氣的吻落在她眉心,“有也沒事,反正現在和老師一起吃早點的人是我?!?/br> 京大南門的金屬制校牌沁著晨露,陳越將校友卡按在閘機感應區時,指尖有意無意劃過李旻垂在身側的手。門衛從值班室探出身:“訪客需要登記?!?/br> “這是我女朋友?!标愒降膽痼@起石榴樹上兩只斑鳩,金屬護欄彈開的嗡鳴里,他順勢牽起李旻的手穿門而過。 “你”她耳尖漫上薄紅,話頭卻被少年拽進梧桐成蔭的校道。陳越衣角翻飛如鴿翼,掌心汗意透過肌膚紋路滲進她脈搏——這個觸感突然與昨夜重迭,當時他扣著她的腰,下巴蹭著她的頸窩問她,“老師明天要不要和我回京大?” 自行車的車鈴將思緒切回到眼前?!吧聞e人不知道似的?!崩顣F抽回手的瞬間,陳越已經攬住她腰肢。薄荷氣息撲在她耳后:“那競賽教練兼人生導師,這個稱謂夠嚴謹嗎?” “誰能嚴謹過你這個數學系優秀畢業生?!崩顣F睨著他,回憶起剛剛看到??ㄕ掌鲜艢q的青澀面容,那個總愛在競賽課上低著頭的男孩輪廓仿佛在光影中重迭。 學五食堂前油漬斑駁的取餐窗口折射出彩虹光暈,陳越指尖劃過第叁根不銹鋼橫梁:“總搶這個位置。為了能吃到桂花酒釀圓子?!崩顣F記起那是從前在培訓室時她最常點的外賣,每次吃不完了,就變成陳越的宵夜。 途徑靜園草坪時,李旻的高跟鞋卡進磚縫,腰間立刻環上溫熱的力道?!斑@邊的磚縫要避著走,”陳越的呼吸掠過她發頂。 穿過未名湖,行至鏡春園,陳越忽然停步望著“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的牌匾,“大學時深夜在這兒核對數據?!彼高盗诉狄伪嘲唏g的刻痕,“有些模型是用您姓名的首字母當變量?!?/br> 午后的日頭漫過cao場橡膠跑道,陳越突然背起她,風灌滿西服下擺時,李旻在顛簸的視野里似乎看見十年前在cao場上飛奔少年的模樣,忽然讀懂了他非要回學校的執念——他要往所有舊時光的縫隙里塞進自己的名字。 跑道盡頭長椅扶手的裂紋里嵌著經年的楊絮,陳越屈膝卸力時,西褲面料擦過李旻小腿時發出細響。他托著她后腰的手遲遲未撤,另一只手正將黏在她唇角的發絲別到耳后, 細絨乘著穿廊風涌來,唇齒間漫開的薄荷味被絮絨裹成綿軟的云,遠處的日晷正將銅針投影轉向申時。 他們像兩個被春天赦免的共犯,終于將偷來的十年光陰織成了合謀的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