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慕容府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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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簾被一只蒼白修長的手緩緩挑開,外面陽光順著簾邊灑進來。 景可瞇了瞇眼,受寵若驚地將自己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小心地從馬車里鉆了出來。 她出門之前被侍女好一頓收拾,發髻、衣著、首飾、妝容,從頭到腳都改造了一番。 她一直隨手束在腦后的黑發,被篦子順了又順,還抹了一層發油,烏黑透亮,規規矩矩地盤成一個墮髻,垂在腦后,又插上琳瑯簪花。 她身上樸素的黑衣,則換成了層迭的華服。此時已近深秋,燕南的氣候剛轉涼不久,洛華池卻已經披著圍了一圈絨毛的外套。景可沒他這么怕冷,她衣服也穿得多,卻大多是紗質,輕薄透氣,走起路來裙擺搖曳,步步生蓮。 不得不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么一通打扮下來,她居然也有幾分高門貴女的氣勢。 洛華池含笑打量了她片刻,便帶著她進了慕容府。 景可猜不透他眼中笑意,也不懂他為何要帶自己赴慕容府的宴會。她有些拘謹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失禮。 慕容府今日的宴會,說是為了觀賞后院繁花,公子小姐們一起飲酒賦詩,實際上客人心里大多清楚,是為了替慕容敘選妻。 慕容家夫人為自家子女cao心婚配之事,整個燕南都有所耳聞??上髢鹤幽饺萘⒃缇驼埨t去了邊疆戰場,一心想著保家衛國,每次回家,面對母親的催婚,他總是搪塞說自己有喜歡的邊疆女子,希望母親不要干涉兩人。 小女兒慕容言,在家里嬌寵慣了,聽到母親要管自己的婚事,便撒潑打滾,說哥哥們都沒先成婚,她就先越過去,不合禮節! 小兒子慕容敘則是最讓人頭疼,他行事風流,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身后總跟著不少追求者。他在京城待的這些年,聽說還有個公主對他癡迷不已,想求一道賜婚圣旨。慕容夫人偷偷問過他,喜不喜歡公主?又或者,有別的中意的女子嗎? 慕容敘總是瞇起那雙笑意瀲滟的桃花眼:“能得正元公主垂青,我自然是喜歡公主……” 慕容夫人一喜,剛要開口。 他又接著道:“……還有別的來提親的小姐們,深得抬愛,無以為報,只得投桃報李,也一并喜歡了……對了,還有我手下那些侍衛,平時為我打打殺殺,我也……” 慕容夫人扶額,要他閉嘴。慕容敘乖乖閉嘴,見她煩憂,湊上去幫她按摩著眼周太陽xue:“母親不必為我擔憂,大哥和meimei不也還沒著落么?” “啊呀,你還提他們!你哥哥和meimei,都要我先把你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 “終身大事,怎可著急解決?”慕容敘悠悠道,“這樣,我再相看相看?!?/br> 說完這話的當晚,聽到洛華池將來燕南的消息后,慕容敘就借口自己要和公主聯絡感情,跑到京城去了。 慕容夫人隱隱感覺到他對那正元公主沒什么感情,否則也不可能讓人家單方面追求,這正好,她也不想自己兒子娶京城貴女,找個燕南本地女子最好,對方娘家家族稍微式微一點都可以。 于是便有了這場名義上賞花飲酒賦詩、實際上相親的宴會。 燕南的公子小姐來了不少,主要是大家都以為慕容敘今天會出席,沒想到他不聲不響又跑京城去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慕容府后院種的這些秋海棠和菊花,開起來也是五彩繽紛,潑潑灑灑,盡態極妍,一派爛漫。 幾個少爺圍在旁邊賦詩,隔著一道花墻,女眷們正在分點心。 景可跟在洛華池身邊,兢兢業業地充當著他的“遠方表妹”。 洛華池朝那群作詩的公子哥們瞥了一眼,輕哼一聲,帶著景可往花墻的另一端走去。 景可有點不安地扯了扯他寬大外袍的袖筒:“去那邊做什么?” “介紹你和其他人認識一下?!甭迦A池低聲道,“慕容立和慕容敘都不在,你和慕容夫人打個招呼吧?!?/br> “為什么?我……” 她還沒問完,遠遠看見洛華池的慕容夫人立刻起身,轉頭跟女眷們說了兩句,就急急朝這邊來了。 景可有點訝異地挑眉,慕容夫人這么重視洛華池? “……哎呀,遼東王……你也來了?!蹦饺莘蛉吮pB極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之色,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發髻,“呵呵,這位是?” “她是我遠房表妹?!甭迦A池笑意不減。 “這樣啊,看著也是個可愛孩子?!蹦饺莘蛉它c點頭。 景可抬眼,深深地看著她。 洛華池忽然開口,語出驚人:“那夫人覺得,她當你家兒媳怎么樣呢?” 景可被嚇得后退一步,不停地給洛華池使眼色要他別亂說,后者卻盯著慕容夫人,等待著她的反應。 慕容夫人也是一驚,先是以極其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景可,看見她表情變化之后,卻又緩和了臉色。 “遼東王的表妹,配我家那不成器的兒子自然是綽綽有余?!边@句話是自謙,“不過,看這姑娘的樣子,好像是沒看上我家兒子???”她打趣道。 “我……只是沒見過令郎……” 景可的話當然是謊言,她早就見過慕容敘的畫像,全燕南就沒幾個沒見過他畫像的人。 但是她清楚,這種時候,最好是不要順著說自己覺得慕容敘不錯,尤其慕容夫人和洛華池的之間的氣氛不太對。 “是么?那下次有機會,可以認識一下。那小子,真是讓人頭疼……”慕容夫人笑著搖搖頭,不知是不是景可的錯覺,方才那種尷尬的氛圍已經散去不少。 遠處有人在叫她過去,慕容夫人便交代兩人好好游玩,又掃了一眼洛華池,見他沒什么反應,才快步離去。 等她走遠了,景可才悶悶道:“洛大人,你剛才的話……” “怎么?”洛華池還在笑,但他的笑意底下似乎隱藏著什么更深的東西,“你不想嫁給慕容敘么?” 景可抬眼打量他。 不過和慕容夫人交談了幾句,洛華池的狀態就變了。 他的眼底看不清神色,那張艷麗精致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壓抑的怒火和某種不知名的情愫,如困在銀鏤花籠中的掙扎活物。 景可不知他為什么而怒,直覺告訴她,他和慕容家的人,一定有過什么恩怨。 她深吸一口氣。 “洛大人,景可已經發誓要追隨您,一身武功只為您所用?!?/br> 如果不是她身上現在綾羅綢緞,環佩琳瑯,她會直接跪下去表明心意。 “所以,這輩子,景可不會同外人成家,只會一心一意待在您身邊?!?/br> 洛華池豁然轉頭。 “……為什么?”他幾乎是困惑道。 “因為……我這樣說過?!本翱蓪λ姆磻永Щ?,“不是嗎?” “這樣說過……”慕容敘喃喃著,“這樣說過……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是啊,你這樣發誓過!” 他笑聲放縱,遠處有人頻頻回頭,不過兩人在花墻遮擋之后,那些人看不真切。 景可看著他被絨絨毛領模糊了邊緣的臉,他眼中總是郁沉著什么深仇,而如今那沉淀著的東西,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一掃而空,轉為令人目眩的燦爛笑意。 她覺得……這笑,很美,很驚喜。 景可靜靜地盯著洛華池,她因他奪目的笑容而大腦空白,只是想著他笑起來可真好看,若是能繼續因為她而笑,就好了。 洛華池放肆夠了,平復下來,眼角還帶著點點淚珠。他輕輕擦拭眼角,狹長的丹鳳眼微垂,看著景可頭頂:“我要在府上走走?!?/br> 他對那些賞花賦詩的活動不感興趣。 景可抬頭:“我跟大人一起?!?/br> 曲徑通幽,兩道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墻之下。遠處,慕容夫人眼神復雜地看向兩人消失的方向,長嘆一口氣。 慕容府中自然不止一個花園,不過府上建筑布局精巧復雜,旁人若擅自隨意走動,很容易就會迷路。 景可跟著洛華池七拐八繞,已經是頭暈無比,總覺得自己在兜圈子。 洛華池忽然停了下來,景可沒注意,一頭撞在他后背。 洛華池輕輕笑了一聲,指著不遠處的涼亭問她:“那處景色如何?” “好?!本翱身樦催^去,答道。 大家庭院,自然每一處都匠心獨具,一木一物皆是風景。 那涼亭下方,是一塊平整的草地,后面隱隱能看見灌木叢。 “好么?”洛華池聽著她的答案,反問。 上一世,他夜襲慕容府,就是把她放在那處,讓她觀賞一下吞沒整座宅邸的火光。誰知道慕容敘喬裝成府上侍衛,也在她身旁裝尸體候著,兩人因此結緣。 燒光慕容府,于他而言,也已經是久遠的記憶。如今帶著景可再次踏入還繁榮的府上,歡聲笑語,秋和景明,他隱隱生出幾分感慨。 洛華池不過站定片刻,便又抬步離開。 他從不為已經做過的事情后悔,更何況這一世,這種情況根本不會再發生。 兩人越走越偏,周圍花木漸疏,人影全無,建筑也偏頹起來。 “慕容府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景可小聲感嘆。她還以為,這種大家宅邸,應該是處處華美,沒想到還有這般荒蕪之地。 洛華池停下腳步,在一座紅墻小院前站定。 景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此處亂磚棄瓦,荒無人煙,唯有爬山虎和地上雜草生意興盛。 “洛大人,為什么要來這里?” 洛華池瞟她一眼。 景可渾身一凜,想起街坊中的流言,說遼東王不僅覬覦燕南的土地,也對掌管著燕南的慕容府有著深深成見。 這么想到的瞬間,方才慕容夫人那古怪的態度,再次在她心頭閃現。 洛華池回頭,看著景可,想要從她此刻純潔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瞧出那個對他恨之入骨的影子來:“你有沒有好奇過,我和慕容敘過去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