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將手按上薛千韶的肩,輕輕一捏,又道:「這個人,不過是個奪舍重修的魔修罷了?!?/br> 此話一出,「薛堯」驚得瞠大雙目,像是沒料到自己的身份會被一語道破,隨即緊張地望向一語不發的薛千韶。 薛千韶見他這般反應,心中嘆了聲:果然如此。 薛千韶忽覺一陣疲憊上涌,便將舉著匕首的手放了下來,闔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薛堯」不知其意,只覺勢頭不妙,本想悄悄催動招魂幡,卻發現此法寶竟被什么給死死壓制住,完全不聽使喚了。與此同時,隳星接過了薛千韶手中匕首,翩然一回身,便行云流水地割下了「薛堯」的頭顱。 「薛堯」人頭落地,身軀也跟著倒了下來,但他卻并未立刻死去,反倒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 可就在薛千韶背過身后,卻聽見他氣若游絲地道:「小少爺,謝謝你還是回來了。對不起呀……」 薛千韶聞言猛然回過了頭,那頭顱卻已徹底沒了動靜。 此時,隳星已拿著破魔匕,進一步割碎了整幅招魂幡,不過彈指時間,四周的黑霧與人臉盡數消散,房中雖依舊昏暗,卻讓人感覺明亮了些許,不再有陰森腐敗之感了。 至此,薛千韶卻忽感血氣上涌,猛然咳出了一口血來。 隳星見狀僵了片刻,連忙扶住他的肩,正要開口,薛千韶卻側過身,低聲道:「無事?!?/br> 他自行取出丹藥服下,又取出符紙引來真火,將尸首和羅漢椅一齊引燃。 屋中四處垂掛著布料,火勢很快蔓燒開來,薛千韶走出廂房時,男人和阿伶也被煙霧引來了,男人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他雖疑惑,卻也不像打算奪門而入的樣子,神態透出一分微妙的漫不經心。 薛千韶道:「堯叔……那位祖爺爺壽元耗盡,方才已坐化了,不用進去,將尸身一并燒化了罷?!?/br> 兩人聞言俱是一愣,男人隨即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阿伶卻有些懵懂地又問了一次:「祖爺爺……死了?」 薛千韶對他點了點頭,接著道:「稍晚可能會有明山派的人再來查看,只能勞煩二位避一避了。你們在此地生活,也算與薛家有緣,我沒有旁的東西適合相贈,只有這個?!顾〕鰞擅婺九?,分別交予二人,復又道:「這是鵬來商行的令牌,城內該有一處分部,拿這面木牌過去,便可以支取米糧甚至靈米;若有任何困難,今后也可持這面木牌向分部的人說,我便會知曉了?!?/br> 男人揚眉看了看他,并未多問,只是可有可無地收起了木牌,轉身便走了。 阿伶接過木牌后還愣著,見男人離開,才慌忙問道:「阿連叔你去哪!」 男人頭也不回地答道:「隨便,哪都能去。至于你,今后我也不必管了,想去哪就去哪?!?/br> 阿伶睜大眼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但他出身微賤,早已看過人世冷暖,心知阿連叔本就沒有照顧自己的義務,如今只是因著祖爺爺的死,徹底散伙了而已。 隨后,阿伶趁薛千韶還沒走,朝他行了一個不太正確的拱手禮,盡可能有禮地問道:「請問,若我想要修道,拿這塊木牌去商行問,你也會幫我嗎?」 薛千韶不算很訝異他會有此一問,阿伶確實有點資質,年紀也不大,若他真有此心,屆時他自然會幫忙,便點了點頭。 阿伶又行了個禮道謝,接著也轉身離開了。 隳星這才從陰影中走出,問:「有什么打算?」 薛千韶沉默片刻,方緩緩邁出了腳步,一面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其他的等會再說?!?/br> 于是兩人越過瓦礫殘堆,在繁盛荒草間穿行,來到一處開滿艷紅海棠的荒地。薛千韶在此腳步微頓,似是在判別著什么,半晌才在一處什么也沒有的草地上停下,隨手拿起石塊開始在地上鑿坑。 挖了足有一尺深之后,他取出那枚陳舊的金鎖片項圈,將其置入坑洞里,封土畢,又施了個木系術法,讓那兒長出新草。 他接著才站起身,低聲道:「有些東西,既埋入土里藏好了,就不該再挖出來,是我錯了?!?/br> 他緩慢地環顧四周,只見灼紅海棠連綿成片。每位家人誕生時,院中便會植下一棵海棠樹,這個位置便是他的海棠當初種下的地方。只是薛家覆滅那一夜,小樹苗沒有避過祝融之災,早就化作灰燼,什么也不剩了。 凡塵事到頭來,不過大夢一場,轉瞬即散。 當年逃離薛府后,他隨著護院的鄒叔四處躲避淮王后續的追殺,食衣住行卻都得用上銀子,于是他身上的配飾、腰帶甚至衣物,都被一件一件變賣,換上了他從沒穿過的粗糙衣物。 他心中惶恐,總覺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心里空落落的沒個底,某日便將這枚有著特殊意義的長命鎖與其下靈玉,悄悄埋到過路的榕樹下,期盼有朝一日能取回它。 后來,鄒叔許是耗盡了銀錢,也耗光了忠誠,再也無法供養他了。一醒一睡間,他便被賣到了人牙子手中,又接著被轉賣入紅鸞院,徹底一無所有。 兩百年過去,他終于省悟,沒有什么是能強留住的。至于這些身外之物,就更無須執著了。他也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偏愛收藏各式配飾,而既明白了,如今也盡可以放下了。 薛千韶此時還未察覺,他的心境在頓悟的瞬間,觸及了「棄外物」的境界,也邁過了他在元嬰境前最后的大關,只覺心中平靜如湖,有些什么似漣漪般慢悠悠地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