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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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弗雷德的店越來越不“德國”了。 改變大概是從窗臺上那串小鹿木雕開始的。圣誕節的時候,那個天使一樣的孩子悄悄給它們帶上了手工織的紅色小圍巾,他看著喜慶,也就沒有阻止。從那之后,墻上的干花總被精心地捆扎和替換,咖啡桌上也多了應季的鮮花作裝飾,門口的屋檐還在不久前掛上了一個畫著金魚圖案的小風鈴。夏夜的風吹來清脆的叮鈴響聲,打烊之后在店里清點賬目的阿爾弗雷德總會應聲抬起頭,望望遠處的晚霞以稍作休息。 天氣越來越熱,地面被太陽曬得白花花的??諝庵姓趄v著扭曲的熱浪,就算坐著不動,阿爾弗雷德的衣服也能濕透。就在這個他最難熬的正午,眼前突然多了一杯冰淇淋,散發著淡淡苦咖啡的味道。 “Jeanne,這是意大利人的玩意兒……好吧,我嘗嘗……唔……” 德國人是不會承認自己喜歡這么軟綿綿的東西的。但她也不會逼他承認。見他支支吾吾地吃完了,連勺子都舔得干干凈凈,姬夜開心地笑起來,轉頭給后廚圍觀的同事們興奮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好吧,咖啡口味的Gelato倒也不差?!卑柛ダ椎伦煊驳卣f到,“去吧,多做一點給大家分享吧?!?/br> 叮鈴鈴。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領著一群小朋友嘰嘰喳喳地闖進了店里。 “伊恩先生!伊恩先生!我能背完!我能先吃冰淇淋嗎?” “我也能!伊恩先生!讓我先背!Shall I pare thee to……” “報告老師!他耍賴搶跑!” 阿爾弗雷德被這堆精力超群的小孩吵得頭昏腦脹。他剛要開口詢問伊恩怎么回事,銀發的男人就招呼著孩子們安靜下來。 “別著急,每個人都有?!币炼魑⑿χf到,“大家一起背好不好?背完阿爾弗雷德會請大家吃冰淇淋?!?/br> 阿爾弗雷德還沒來得及說不,孩子們就認真地誦讀起來。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將你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卻更溫柔,更可愛宜人;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風會搖五月的嬌蕾,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季也太匆匆即將離分;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有時天之眼過于熾烈, And often is his gold plexion dimm’d; 金色面容常被陰云遮蔽;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es, 每一美麗終會凋謝, By ce, or nature’s ging course, untrimm’d; 或因偶然,或因時運更替。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不朽的夏天不會凋殘,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所擁有的美也不會失去;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 in his shade, 死神也不敢夸你在他影下徘徊, When iernal lio time thou grow’st: 當你活在這永恒詩句里: So long as men breathe or eyes see, 只要人能呼吸,眼睛能看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此詩將永存,使你永不凋殘。 抑揚頓挫的背誦中,店主阿爾弗雷德無語地看著伊恩徑直走到柜臺后面,牽起他的優秀員工躲進了休息室。情詩的尾音落下,阿爾弗雷德趕緊關好門擋住他們接吻的場面,招呼著好奇張望的孩子們入座,用香草或者巧克力冰淇淋吸引走他們的注意力。 這家伙真是的……讓他教英文,沒讓他教學生們背莎士比亞來幫他談戀愛……而且為什么冰淇淋的帳要記在他這個苦逼德國佬頭上???主啊,您倒是管管啊…… 在一個星空澄澈的夏夜,翻云覆雨后,他曾摟著她輕輕地念過一遍這首詩。低沉的聲音通過胸腔共振,宛如窗外求愛的蟲鳴,透過耳朵鉆進心里甜甜的發癢?,F在借由孩子們天真地嘴,當眾歌頌出來,叫她如何能拒絕他的情和愛。姬夜沉溺在這個綿長的吻里,仿佛時間停止在這個永恒的夏季,美好駐足于此不再離去。 感受到她因缺氧而急促的呼吸,伊恩總算放開了她。他貪戀地抱著她,埋在她的頸窩嗅聞著她身上的香味。 ……您怎么來了? 她輕輕比劃著。 “我太想你了……午休時間,就讓我抱五分鐘,好嗎?” 她不再躲閃,雖然依然害羞,但還是用雙手環住他的腰回應著他的擁抱。他身上有粉筆的味道,還有咸咸的汗味。姬夜悄悄舔了一下他的脖子,舌頭頓時像是碰到了海鹽。她的心血來潮帶來一陣觸電般的感受,伊恩壓住喉嚨里地呻吟,嗓音頓時變得低啞深沉。 “……壞孩子?!?/br> 他不得不放開她,以降低身體的溫度??粗粗渌槒娦锌刂朴臉幼?,姬夜歉意滿滿地給他遞上毛巾,斷斷續續地比劃起來。 ……回家…隨便抱…… 紅得發燙的臉像盛夏的粉色落日,與淺綠色的裙子般配無比,讓她整個像是一朵羞澀的玫瑰。伊恩愛戀地注視著她,輕笑著吻了吻她的耳垂。 “一言為定?!?/br> *** 從硬板床上驚醒的時間是凌晨叁點。 該隱大口地喘著氣,起身倒了杯水,捏在手里卻忘了喝。窗外有沉悶的雷聲,黑云一陣低吼之后,很快屋頂便傳來了傾盆大雨的簌簌聲。他放下水杯,從床底掏出醫藥箱,一點點拆下繃帶開始給自己上藥。渾身癢得可怕,每當清醒時,都感覺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他。他睡不好,總是夢到灼燒他五臟六腑的火。他拍打著熔爐里那塊小得可憐的厚玻璃,眼睜睜地看著窗外的她笑著投入別人的懷抱。 她比以前更美了。就像朵從盆栽里逃出去的花,回到了自由廣闊的天地。 褪去繃帶的身體布滿了可怖的燒痕,無聲地訴說著那場不尋常的大火。頭皮毀得厲害,新生的頭發稀疏不堪,像是被啃爛的草地。皮膚沒有一處是好的,他還能保持正常的身體機能已經是個奇跡,除此之外完全失去了人的樣子。他不敢看鏡子——太過干凈的東西總讓他想起她的眼睛——他不敢想她會怎么看他,一個曾經無數次傷害她的男人……一個如今變得如此丑陋的殘渣。 該隱認真地把自己纏成行走的木乃伊。這些表面平整的布條現在是他的朋友,起碼它們能把令人作嘔的傷痕遮蓋起來,藏在長袖長褲下,帶上兜帽,到底還能維持幾分尊嚴和體面。 雨停了。忙碌完的他呆呆地坐在床邊,籠罩在夏日灰白的晨光下。他孤獨地咀嚼著記憶中她的溫度,環抱著雙臂,眼淚無法控制地涌出浸濕了繃帶。 生命的黑暗面在吞噬他,教堂的閣樓里的寂寞緊鎖著他的喉嚨。呼吸像是在咽玻璃,窺視她的身影成為了唯一的救贖。他渴求她,宛如快要餓死的人渴求一塊面包,快要枯死的人渴求一滴牛奶??墒撬チ速Y格,哪怕天堂近在眼前,也是咫尺天涯。 *** 一聲驚雷讓伊恩瞬間睜眼。 外面風很大,暴雨接踵而至,打在地上噼啪作響。他想換個姿勢把她摟進懷里,繼續做夏夜的夢,伸手卻摸了個空。 伊恩頓時彈坐起來,強烈的不安讓他呼吸困難。 迅速翻身下床,他首先奔向嬰兒床前。還好,Alba睡得正香,小手捏著拳頭舉著,表情嚴肅,不知道在夢里抗爭著什么。豎起耳朵仔細聽,書房的方向傳來噠噠噠的聲音,混雜在雨聲中模糊不清。 伊恩松了口氣。她也還在,只是又半夜起來做衣服了。 匆匆穿上散落在地的衣服,伊恩緩步向有微弱亮光的地方走去。經過客廳時,他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那個自己用原木搭的開敞式衣架——上面各式各樣的童裝裙子越來越多, 尺寸從小到大,擠在一起像一幅顏色溫柔的印象派油畫。 再這么做下去,家里都可以開童裝店了。 伊恩輕手輕腳地去廚房倒了兩杯水,走進了書房。 “Jeanne,喝點水,歇一歇吧?!?/br> 他輕輕地把水杯放進圖紙堆里,柔聲說到。 姬夜正在用縫紉機為一條墨綠色的裙子繡蕾絲邊??慈棺拥拇笮?,應該是為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做的。她應聲轉頭,看著伊恩那頭亂亂的銀發,有些不好意思地打起手語。 ……抱歉,我睡不著……吵到您了嗎? 暖黃色的臺燈親吻著她胸前瑩瑩的肌膚。她的臉龐大半隱于黑夜里,唯有那雙烏黑的眼睛映著光,靜靜地凝望著他,像永遠不落的北極星。 伊恩的喉嚨一緊。四目相對之間,他的心臟宛如一匹受驚的馬,激烈地踏著時光流逝那不可逆的鼓點。他突然害怕看她,臺燈溫暖的光把她整個人渲染得像幅精雕細刻的沙畫,哪怕一口太重的呼吸,都會使之瞬間消散。 “……Jeanne,我們以后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給Alba做衣服,對不對?” 姬夜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宛如兩片金色的扇子。十根修長白凈的手指輕撫著墨綠色的布料,像是荷葉上溫婉綻放的睡蓮。 ……天亮還有一會兒。我們回去睡覺吧。 良久之后,她微笑著向他比劃到。 她起身去關臺燈,就在書房沒入黑暗的瞬間,伊恩從身后緊緊地抱住她,發瘋似地吻她的后背裸露的任何一處肌膚。 “……給我……好嗎?……現在……” 她順從地讓伊恩將自己抱上了書桌。平日整理有序的備課資料被她的身體撞亂,幾本書甚至撲騰到地上,嘩啦的動靜像窗外的雷雨也闖進了屋。他急不可耐地與她接吻,整個擠入她的腿間,手掌一遍遍畫著她的身體,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個弧度都牢記心底。他還要嘗遍她的每一寸肌膚,記住那些里里外外的溫度和味道。伊恩用舌頭撬開那朵xiaoxue,叫她動情地亂顫,手指緊緊抓著他的頭發再也沒法松開??墒遣粔颉趺炊疾粔颉奈鞘强嗟?,縱使她再怎么用那些花蜜滋潤他,也無濟于事。 雨后的黎明為緊緊相擁的他們鋪上一層圣潔的光。纏成絲的眷戀卻如淋濕的蜘蛛網,終究不堪命運的重負,豁開深深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