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90節
為了讓她的一兩銀子花得值,那中年人還給她請了些旁的彎彎繞繞的東西,但姜青禾也沒聽得太懂。 不過出來時豁然開朗,她覺得自己這一年來在做生意上,除了喜鋪上走對以外,歇店完全是背道而馳,到了完全入不敷出,全靠喜鋪苦苦撐著。 也許她可以換一條路走。 而且她站在這喧鬧的城池里,兩天的所見所聞,她有種像是從井底跳出來的青蛙,驟然見到了無比寬闊的天。 讓她生出了比以往都要龐大的想法,她不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打轉。 比如她計劃著,把鎮上的歇店換個地方先試試,能不能給羊毛制品和蒙藏兩族用具找到更好的銷路。 又或者是買下那片帶湖泊的草原,那是牧民轉場必過的地方,牲畜需要飲水,她可以先在那里造房子蓋歇店,提供他們轉場必須的物資,用羊毛、皮子、牲畜、糞肥來交換。 到她能在草原上開出一條寬闊大路直通蒙藏邊城,讓路不再顛簸,七天的路兩三日能到,聯通兩個地方。 而她最想要做的是,她能買下整個草原,讓它生出不同的牧草,徹底摘去希日塔拉的稱號。 她無比宏大而有志向的想法,被空癟的錢袋子戳破,她現在的錢只能換個鋪子,再盤下草原上的百畝地。 賺錢之路任重道遠啊。 但又不太遠,比如她的青貯生意就進展得十分順利。 如果樂觀的話,那是聯通平西草原和蒙藏邊城的重要通道。 第153章 富裕和繁榮 飼養過家畜的人都明白, 家畜離不開草,尤其臨近秋冬兩季,天氣漸涼后,各家各戶就要開始堆草垛, 以備冬天喂養。 在春山灣里家畜總有五種, 分別是牛、羊、豬、雞、鴨, 每一種吃的草都不同,雞鴨吃草籽,牛吃麥穰草、黑麥草等,豬要吃豬草,羊吃的更多更雜。 而專門放牧為生的民族, 他們的五畜則為牛、駱駝、山羊、綿羊和馬,這幾種大型牲畜所需的牧草難以估量。 尤其這邊城里飼養著成千上萬頭牲畜, 哪怕他們圍著城池邊緣開墾荒地種出一大片草, 也補不全這個缺口。 “咋補得齊, 還得去鎮上、西南那邊近的地方運, ” 草料行的伙計說, 他說著很地道的賀旗鎮話,手里還邊撥著算盤, “你們散戶的草料要是還過得去, 俺們這也收?!?/br> “現在這行情多少來著?”姜青禾讓徐禎幾個把皮口袋放旁邊, 自己坐下來問。 伙計停頓了下, 他抬起頭來, “干草肯定貴些,今年其他地方雨下得多, 草長得也多,比去年回落了點, 一斤十五個錢。鮮草就便宜得多了,按衙門草束來收,大草束十八斤十個錢,小的就五個錢?!?/br> 其實這價格還算可以,畢竟鮮草晾成干草得費不少,像是十斤苜蓿才能出一斤半差不多的干草,其他有些含水多的牧草,一大車才能出兩三斤的干草。 但這個價姜青禾算不上太滿意,去年她給藏民買干草,一斤雜的就要二十個錢不二價,她這個比去年胖姐的還要好。 “小哥,我這算不上散戶,你看看能叫個管事來不,我手頭上的草料有這個數,”姜青禾伸出手比了個八。 “八百?” 姜青禾搖搖頭,“是八千斤左右?!?/br> 這個數讓伙計臉色變了下,他放下手里的算盤說:“等俺去喊管事來,你會說蒙語不?” 等她點頭,伙計從位置上起身,掀開簾子去了后面,在片刻等待里,姜青禾見到了這家變成最大草料行的管事,一個眉眼英氣的年輕蒙古女人。 “和西格,”梳著兩只辮子的女人向姜青禾友好示意。 “好名字,我叫圖雅?!?/br> 和西格笑了笑,她笑起來顯得很明媚,“圖雅,進來說吧?!?/br> 她的屋子并不大,桌子上還堆了很多蒙文書,旁邊有個爐子,上頭溫著一壺牛奶。 和西格倒了一杯,雙手遞過去給姜青禾,然后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來,側頭看門邊的皮口袋,她問,“你真有八千斤的草料?是哪些呢?要是希日塔拉上那些的話,” 她的面色適當顯露出一點為難,“這里今年已經夠了?!?/br> 姜青禾聽懂了她的意思,單獨的苜蓿不收。 “八千斤草料我有,但沒帶過來,要知道從希日塔拉那過來到滿都拉圖,得走七天七夜,所以我只帶了五袋過來,”姜青禾喝了大半溫牛奶以示尊敬,然后才放下碗說了一通。 和西格稱贊她蒙語說得很好聽,是很舒服的腔調,讓人愿意接著往下聽,不像其他中原人那樣說蒙語有種刺刺而不舒服的感覺。 其實在這座邊城里,除卻其他的游牧民族外,蒙藏漢三個民族的人并沒有那么友好,會給對方起輕蔑的稱呼。 比如漢人會叫蒙人韃(dá)子,叫藏民西番或是黑西番,而蒙藏兩族則稱漢民為蠻子,相互攻擊,很早以前這里還時常動手叫罵,經過幾十年的相互摩擦和融合后好了很多。 但和西格其實還是仍不大喜歡漢民,做生意實在太能算,往常她都是直接推了的,這次知道是個女人也才愿意見見。 “五袋?都是同種牧草嗎?”和西格說著開始從抽屜里取寫著草料的冊子,“要全是一種草,估計不能全要,你得知道帶羊去放牧也要吃不同的草料?!?/br> “當然不是的,”姜青禾起身拿過一袋草料,蹲下解開皮口袋上的麻繩,取出里頭一小袋一小袋分好的青貯草料,抱在懷里挨個放到桌子上。 她拆開一袋,敞口推到和西格面前。 “噢,闊克?”和西格驚訝地表示。 她的意思這居然是青綠的,她手抓了把鍘碎的干草,攤開對著陽光細看。 草料行除了收的鮮草是極青極綠的外,干草的話一般都是黃中帶綠的多,畢竟他們底下的蒙人打草也都是先割再放地里曬,曬到冬天到了再捆回來。 相反西南那邊的草料就要綠得多,可全都是像羊毛做氈那樣,攤成草氈給卷起來捆好運過來。 哪怕是鎮里的草料,雖然是鍘碎的,卻沒有這么綠,干枯的草占得特別多。 和西格聞了聞,好的草一定是帶有香味的,這有股草香味,她形容為麻斯他那,這意思是長滿芝麻的草坡,讓她能想到羊吃帶油的芝麻桿迅速長膘的情形。 她并不吝嗇于夸贊,用了很多個賽音(好)以及更夸張的詞來說明她很喜歡這個牧草。 姜青禾把一袋袋牧草拿出來用蒙語說:“那是紅豆草,剛開花時就割下來晾干,這是黑麥草、沙打旺、苜蓿、鴨茅、羊茅,是羊愛吃的干草?!?/br> 盡管這些草和西格全都認識并且很了解,但她仍然很愿意聽姜青禾細致地說,他們那的人是如何從春播種草開始到再合適的季節割下。 這十幾袋小小一捆送到她面前的青貯牧草,諸如黑麥草,這種的草籽還分一年生和多年生的,他們種植的多年生黑麥草,對羊適口性和長膘都很好,長得快,分蘗很多,可越冬不穩定,高溫很容易曬死。 而且頭年春播后只能收一次,必須趕在抽穗前收割,不然草的莖葉不再光滑柔嫩,得記著時間,日日去轉,有一畝就因為割晚了,完全抽穗只能剁了喂牛,做不成青貯了。 還有極為耐旱的無芒雀麥,還耐踐踏,春天探頭時候早,直到晚秋也生著,對羊上膘不錯,但要到了抽穗和生草籽時收,那適口性大大下降。 每一種草的習性完全不同,比如紫花苜蓿雖然能耐低溫,耐旱性強,晝夜溫差越大長得越好。但是所播種的土地必須精細翻過,澆水時不能澆太多,積水會死,要趕在初花期割下。 而紫云英又需要足夠多的水分,不然發芽發不出來,要保水保肥,還得用稀釋過的尿水浸種五到六個時辰,拌上草木灰做種肥,生苗期才會健壯,追肥期不能用草灰,得要廄肥才好蓬勃生長。 所以每一種牧草并不是隨便撒籽就能生出來的,都是種草的莊稼戶一點點照料長大的。 而姜青禾對每一種牧草都很了解,她說完單種牧草以外,還拿出另外分裝好的青貯介紹,“像是這種白三葉,葉多適口性好,羊愛吃,能做放牧地使用,但它跟苜蓿有同樣的毛病,羊吃多了容易胃脹而死,還容易生產困難。所以我們還給拌了黑麥草,白三葉比黑麥草少一半,這樣吃羊胃就不會鼓脹到充滿氣而死?!?/br> 和西格聽到這挑了挑眉,臉上并不全是了然的笑意,她開始抿起唇,神情嚴肅,卻并沒有打斷姜青禾的話,而是時不時微微點頭?!爱斎贿€有另一種比紫花苜蓿還要好的,就是紅豆草,”姜青禾指指旁邊的袋子,“紅豆草開花前又嫩水又多,我們都是在開花前割下晾干?!?/br> “它能做為放牧地,很少會有羊吃了脹氣的,再摻點羊茅,你們也說這是奶疙瘩的草,兩種調好在冬春青黃不接的時候,很適合給牛羊長膘用?!?/br> “還有這種沙打旺,等它根莖稍老一點剁碎后,牛羊馬都能吃,我們把這個根莖鍘碎,另用苞谷秸稈拌進去,喂牛羊長膘極好?!?/br> 姜青禾是有備而來,她并不空泛地介紹,而是有理有據,還具體到拿出燕麥和堿草來,跟和西格說這是小尾寒羊最喜歡吃的兩種草。 因為她知道這里有很多作為rou羊售賣出去的小尾寒羊,而不能出去放牧,需要更多干草來維持長膘的小尾寒羊,如何在冬春上足膘對草料行來說,也是關乎他們的一件大事。 和西格從饒有興趣,到后面逐漸沉默,甚至當姜青禾具體到拿出牛、馬、駱駝所需的不同草料,她的笑容從一開始的虛無到漸漸變得真切。 “你真是從希日塔拉那里來的,你是蒙漢通婚的孩子?”和西格知道自己這個話問的冒昧極了,但她實在好奇。 姜青禾愣住,她搖搖頭,“當然不是,我是歇家?!?/br> “噢,你是歇家,歇家?”和西格的聲音有點震驚,要知道在邊城里活躍的歇家很多,他們基本都是男的,而且還是被稱為刁郎子的回族人,要不就是善于精通的撒拉族人,口舌很厲害。 但是眼前這個長相清秀的女人,實在看不出是個歇家,她的言語并沒有那么迷惑人,口舌也算不上很好。 卻即將從她手上拿走大筆的銀錢。 當和西格領著姜青禾來到草料行的后院,她們這有專門吃牧草的rou羊,看拿來的干草好不好,只需要把這些草料混著其他地方拿來的草料,投到石槽里。 幾頭羊會圍上來吃食,只要等它們吃完后檢查槽底的干草。綿羊是很挑嘴的,它不喜歡吃的時候,滿滿的飼料里會出現一個洞,那是它在挑揀精料或好吃的草。 所以看槽底拿來的這些草料有沒有剩余就行,和西格喊人將牧草倒進了十個槽里,除了其中兩個吃太飽了外,其余的槽里只有粗料了,而沒有這種鍘好的草料。 顯眼的綠色消失得無影無蹤。 和西格還叫人喂了挑食最嚴重的羊,這青貯牧草碎倒下去,原本趴在地上的羊嗅了嗅,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自己湊到槽食盆那呼嚕嚕卷起了草料。 “你說的額答應了,”和西格微笑。 她同意了姜青禾的議價,不同的牧草給不同的錢,雙份拌料或者是多份的,不給翻倍,而是在單份的上面多加十個錢。 而且她們兩人就此寫了紅契,姜青禾給的牧草內不能摻雜任何的毒草,諸如狼針草,還有其實是走馬芹,但被牧民稱為黑毒草的,或者是毒性很強的白毒草,或者白頭翁等等,所造成牲畜損失要賠付,人為使壞另算。 而且如果羊吃出問題來也是得算的。 至于和西格這頭則寫明了每樣價格,暫達成三年收購關系,每年秋季中旬收購干草,當面結清。 “可惜額不能離開太久,不然圖雅額還真想去你們那的希日塔拉看看,”和西格收好紅契,她真的很想自己去看看那牧草,看看圖雅說的很大的草棚,為了防老鼠啃咬牧草,還專門請了兩只貓來守夜。 姜青禾也妥帖放好紅契,雖然錢還沒到手,但她臉上已經褪去了剛才的嚴肅,掛上了從容的笑,“現在這算是扎哈塔拉(偏遠的草原),到這不好走啊,要翻過緩坡,走過近水泡子的沼澤地,還有不少的石頭和坑,會讓車子沒辦法走?!?/br> 她的笑容很真切,“我已經打算修路了,等在草原上修出一條寬闊大道來時,再歡迎你到希日塔拉來?!?/br> “不過那時候希日塔拉就要變成海流圖了(草木茂盛之地)?!?/br> 和西格看她,給她碗里添牛乳的手一頓,有點不可思議,“修路?” “對啊,花個幾年時間一點點修嘛,這樣路更好走一點,你要是去過那里,就知道那路實在很難走,運東西都不好運?!?/br> 和西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最后決定讓她jiejie自己看草料行,她拿上錢票帶上人一起去趟平西草原。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門過了,收草料也并不需要她去草原上割,而城內大道上也很平坦,少有顛簸。 所以當她盤腿坐在勒勒車上,那車經過一個又一個緩坡,顛得她屁股生疼時,而那還只是剛進草原的開始,她有點生無可戀,還不如騎著她的高頭大馬來。 至少馬跑得快啊,不過三兩日就到了。 第一天的時候和西格還能嘴硬,第二天她唉聲嘆氣,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她啃著干巴巴的羊rou干,望著那一點也不好走的路,嘆了口氣,“圖雅,你說得對,這路要修啊?!?/br> 再不修,她的屁股怕是不能要了。 對此蔓蔓跟她感同身受,因為這無比顛簸的路,她這幾天在邊城愉快的心情都變得懊喪,逐漸蔫巴起來。 只有漸近了草場,能看見蒙古包時,眾人才長松了口氣,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覺,連話都沒說得上幾句,脫鞋脫衣倒頭就睡。 第二天才有力氣起來,姜青禾渾身酸痛,悄悄下床后,不遠處的蒙古包里和西格爽朗的聲音傳來,還有牧民阿媽們的笑聲。 她們在談論跟圖雅有關的事情,從她做了草場歇家開始,給草原帶來的改變,和西格聽的津津有味,還一個勁要她們多說點。 姜青禾在蒙古包外聽了點,實在冷得受不了,搓了搓僵硬的手,掀開氈布進去。和西格啃著烤好的奶豆腐,屁股往旁邊挪挪,招呼她過來坐,隨即不客氣地接過烏丹阿媽給的溫達茶,一點都不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