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13節
“別給俺嘴上犟著,心里燙著,俺便說了,沒法子叫每人都從這事上賺到錢,可這事不能賺,難不成沒別的行當了嗎?” 土長曉得好些人的心從此時就不平,心里的怨念一天勝過一天,等再晚些,這些出去辦喜事的賺了不少錢,一說嘴一問,那灣里真得鬧翻天。 “俺跟青禾也商量過了,像是喜姑這剪紙好的,除了鋪子里收,還能拿鎮上去賣不是,小市大市都有筆進賬,還能顧著家里頭?!?/br> 喜姑也笑了,“俺正想跟青禾說一嘴呢,俺們瞅了她給的剪紙圖,一日能剪不少,都給鋪子免得多了些,想著幾人跑鎮上去賣點?!?/br> 土長點點頭,“你盡管去賣,還有哪家愿意出頭做豆腐的,他們出門不單單辦喜事還要掌勺,鮮菜沒那么多,豆腐算道菜,只要做了肯定收。所以找家做豆腐、撩豆腐皮打豆腐干子、做豆皮?!?/br> 原本本來垂著頭摳手指的,立馬昂起了頭,這活計能做啊,雖說起早摸黑辛苦了點,可左右能賺些錢。 沒輕易開口是因為有自知之明,要論做豆腐的手藝,只有老陳頭家。 果不其然,土長也是這么問的,“陳叔,你領著你們一大家子做成不?” “成啊,咋不成,俺們家也沒出門辦喜事的,昨兒家里還鬧著哩,眼下好了,甭鬧了,有活可干了,”老陳頭笑得露出一口豁牙,他家另外七八個人也笑得不好意思。 土長又下去跟姜青禾嘀咕了幾句,才上來接著說:“還有灣里驢子、騾子多的,馬叔和王叔,出門辦事到你們兩家借,一頭兩個錢成不?” “那敢情好,你們只管可著借吧,”這兩人也露出喜色。 土長另還點了花婆子,家里只有個孫女,土長安排了她洗拿回來的碗,一次給五個錢。另有孤寡老人帶娃的,她就安排讓老人家去撿柴,一捆柴兩個錢,到時候收了拿到辦事的地方燒。 至于還剩不少人,她給畫了個大餅,“以后有需要捧場的都去,每人給五個錢,還包飯?!?/br> 勉強叫其他躁動不安的人好受點。 等她說完,姜青禾先是笑著說:“昨兒個我可怕得一大早后背就出了汗,生怕我們第一回接了單子,沒辦好,給春山灣丟丑?!?/br> “出去才曉得,俺們一個個都把式著嘞!” 說得大伙撲哧一陣笑。 姜青禾作為本次的主事東家,她得表態,“我們灣里的這三個鼓匠,別瞅人不年輕了,可一上手小后生壓根比不上?!?/br> 王老爹謙虛地擺擺手,“哪里哪里?!?/br> “但也得說了,人還是太少了,要是邊上人喊叫,敲打出就沒聲了,所以王老爹你好好教教大順,再選兩個跟你一道練,大鼓和镲子也是,人多敲出來才好聽?!?/br> 姜青禾說完,虎妮搬著一筐的樂器上臺,她拿了三把嗩吶、兩個大鼓和四把镲子擱臺上,她拍了拍鼓,“這晚點領走,有誰想讓自家娃學門手藝,只管領了讓各位老爹好好瞅瞅?!?/br> “這天熱在路上趕,又忙著灶臺一眾大事小情,人容易生熱病,我和土長商量了下,叫五個嬸子起早熬些酸梅湯和大麥茶,叫大伙帶去路上去去暑,不會沒關系,等會兒我會教的,大伙都能來喝阿?!?/br> 姜青禾其實還有不少要說的,只是得把去辦喜事的單獨留下來說,不然其他人聽著了心里又該不忿起來。 她另說了句重要的,“上個月大伙幫忙做的筐這些東西,帳我打好了,錢也算好了!早前說是月底給,可大伙總要用錢的,壓著不如早些給了,也叫你們安心?!?/br> 要說之前聽著各項安排啥的,還有不少懨懨的,可一聽要發錢,頓時要從凳子上蹦起來! 這可是忙活了好久的辛苦錢,磨得指頭側邊生了水泡,兩手上的繭又多好幾層的錢。 也及時安撫那些躁動不安的心。 他們目光灼灼地盯著姜青禾,盯著她手上有各家標識的錢袋子不放。 姜青禾又何嘗不是如釋重負,她沒辜負大家的努力。 雖然做出來東西很廉價,可是努力和汗水并不是,它們讓買去的每一家都熠熠生光。 姜青禾壓著錢袋子說:“還有個好消息!” 大伙停了聲轉過頭看她,那眼里閃爍著期盼。 “今晚大家帶上板凳,到學堂門口來,不看牛皮燈影兒,我們看草臺戲!” 那是姜青禾一早便約好了的,想著發錢的時候也能讓大家樂呵樂呵,臨時加點錢改時間罷了。 她卻沒想著叫好些個老人抹了淚,花婆子說:“俺這輩子只聽過一回戲,叫俺念了小半輩子,沒成想啊?!?/br> 以前哪敢想能有現在的日子過呢。 可姜青禾要是知道,她想說,這日子才哪到哪呢。 好日子至少得衣食富足,三天兩頭吃頓rou,糖油不缺,小娃有學上,最要緊的是精神富足阿。 第89章 提上日程的童學 哪怕是晚上才看戲, 可他們領了鼓鼓囊囊的一袋錢,壓根坐不住,先去數錢再找找坐啥板凳,站后面也能看得見。 有小娃拉著她娘的衣裳, 央求著, “娘, 做碗涼粉中不中?” 她娘伸根手指頭戳了戳她額頭,“光想著點吃了,今兒個掙了錢,給你做碗?!?/br> 小娃頓時歡天喜地,牽著她娘的衣角一蹦一跳出了門。 等人三三兩兩走得差不多, 還留下來的就是明兒個出門辦喜事的一波人。 “剛我沒說,這會兒得說道說道。我買了白細布, 讓染坊染了, 拿回家裁兩身衣裳穿, 出門總要喜慶體面些?!?/br> 姜青禾剛說完, 王老爹撓撓臉, “那俺得把俺這頭身子都搓洗遍,免得臟了這新衣裳?!?/br> “真給做衣裳阿, 看俺這埋汰模樣, 回家得拿板子好好給刷刷, ”趙老頭忙聞了聞自個兒身上衣服, 皺著眉頭道。 其他幾個婦人就笑話他們, 一群大老爺們半點不講究,回去把臭腳給洗洗。 把他們臊得臉紅。 姜青禾也跟著他們笑了一陣, 接著道:“晚點趙大娘你們掌勺的留下,得商量菜色, 再來些撐場面的菜?!?/br> 趙大娘哎了聲。 她又嚴肅地道:“這個主事東家名頭我能擔著,各項東西由我這頭撥錢??晌疫€管著鋪子,沒法次次跟著同去。所以我請大花做小東,周先生帶著他兒子小魚跟著記賬拿單子,成不?” 這都是商量好的了,明兒個姜青禾再跟最后一次,這事情就交由更能說會道的宋大花去做,染坊到時候再招工。至于周先生是姜青禾請的,他志本不在此,讓他跟幾天是教教他兒子小魚。 小魚可比他活泛太多了,雖說十五來歲,但說話做事已經很有樣子,而且他識得字又能寫,只要多出去混混,自有一番事業。 關于宋大花做小東家,底下一群人壓根沒敢有意見,估摸著偷偷做點啥也不行,她真的管得很牢。 至于旁的,可能就是讓灣里大塊頭羊福,帶上他的羊皮筏子,每天送姜青禾去鎮上,以及讓黑蛋跟著姜青禾去鎮上采買必備的菜蔬。 這里完事后,大家陸陸續續散去忙自己的事情。王老爹揪著王大順的耳朵,另一邊懷里還死死夾著三把嗩吶,邊訓他邊出去。 大鼓不算重,趙老頭一手拎一個,拿镲子的樹根叔在他一邊嘚瑟。宋大花找了小魚說話,黑蛋拉著羊福要去看看他那個羊皮筏子穩不穩,有沒有叫蟲蛀了,并反復叮囑,別誤了時辰。 土長又去轉棉田了,她一天能早中晚去個三趟,趙大娘幾個討論燒啥菜熱火朝天。 而姜青禾拉了師婆到一邊問,“婆你家閨女能出師了不?” “出啥師,就她那玩意能給人看啥,甭說跳大神,她上去給人扭個秧歌還差不多,”師婆嘆氣,這娃從小教起是半點不成器阿。 姜青禾也不在意會不會給人跳大神,她在意的是,“那她會合婚嗎?會定日子不,曉得五行、沖煞、吉神宜趨不,最好是能通一點那種叫魂啥的?!?/br> “咋,你還想請她出山阿?”師婆語氣有點震驚。 “她要是通的話,我想在鋪子門前開個攤子,不管求神問卜,只管算日子這種,”姜青禾說得認真,昨兒那一趟她是完全明白了,這里人大多迷信。 師婆背過手去,“叫她去磨磨也好,旁的不敢說,光這幾樣她還算個樣子,一天給她兩百個錢就成,別給多了,她眼下不在家,等她過兩天回來俺叫她上你那去?!?/br> 姜青禾跟她說好,被趙大娘拉過去教她們炒菜,后頭又有五個嬸子找上門,說咋熬大麥茶和酸梅湯。 如此終于折騰到天色將晚時,她洗了臉出來,路上基本都是搬著凳子往學堂外走的,娃三三兩兩蹦著往前走。 有的女娃扎了紅頭繩,手里捧著一碗涼粉,神情凝重,眼睛往地上瞟,又時不時抬頭看路,生怕不小心打翻了。 連幾個男娃手牽手在她旁邊蹦來蹦去,嬉嬉鬧鬧也沒理。 姜青禾覺得挺有意思,一轉眼又看見個少年一手端著一碗漿水面,他弟弟蹦起來說:“俺等會兒吃第一口哈?!?/br> 她聞言笑了笑,隨手接過旁邊大娘遞來還熱騰騰的菜餅,咬了一大口,難得摻了點油。 一路上有人給她遞吃的,姜青禾也笑著接過,等到了學堂那兒,草臺戲的架子已經搭了起來。 幾個大木頭墩子,上頭蓋一層木板,鋪幾張大炕席,后頭支幾根竿子,掛一塊早就污漬斑斑的藍布做底布,最前頭栓上兩個紅燈籠便完事了。 草臺戲簡陋,它在鄉鎮村民眼里可不簡陋,要是哪個村請了唱戲的,熱鬧得一塌糊涂,那人山人海不是說玩笑話的。 有的人家把連癱在床上不能動彈的老人都給搬過來,就能知道這戲在他們心里的重要性。 大人還矜持點,時不時往幕布后面瞟那換了戲服的,一群娃完全控制不了,上躥下跳。爬戲臺上去的有,跑著去問人家唱戲的,咋瞧都瞧不夠,瞧到了還要手拉手瘋跑出來大笑。 他們在鬧,徐禎則牽著蔓蔓過來,蔓蔓手里還端了一碗魚兒粉,頭大尾巴尖,像是條魚兒在游。 她沒走到,還隔一段路就開始喊,“娘,給你帶了粉呦?!?/br> 姜青禾忙雙手接過,問她,“晌午跟你爹在鎮上吃了啥?” “吃了,吃了,”蔓蔓重復幾遍,她最后搖頭,“我忘了,問爹?!?/br> “非吵著要吃點心鋪的酥餅,給她買了塊,后頭吃了碗釀皮子,吃完就鬧著要睡,姚叔還來過一趟,瞅了瞅又走了?!?/br> 徐禎放在板凳坐在姜青禾邊上,事無巨細地交代清楚,他不是個能守鋪子做生意的人,一天下來把他折騰得夠嗆。 姜青禾也夸他,夸完吃魚兒粉,加了芹菜沫、辣子和醋汁,酸酸辣辣又彈牙。 蔓蔓坐下沒多久,她騰地站起來,指著不遠處說:“我去找小草jiejie和二妞子jiejie玩?!?/br> 她揣了一兜的糖,怕糖掉出來,一邊用手捂著,一邊避開人群側身往前跑。 像是快樂的小鳥。 大伙等著戲開場,沒成想先等來了土長,她運來了一車的沙地西瓜,她吆喝,“拿刀來,今兒個有戲看,俺請你們吃塊瓜!” 眾人歡呼,有刀去找刀,沒去的拍拍這稀罕貨,嘴巴真的得咧到耳后根去了。 今天是啥好日子,有一兜錢拿,有戲看,又有瓜吃,再也想不出比這樣好的日子了。 尤其當他們吃著脆生生紅潤潤的西瓜,聽著臺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眼神不錯地盯著那一甩袖,一扭頭,還能和上幾句秦腔時,只覺得夏夜里擾人的蠓子都沒那么煩了。 哪怕到后頭夜里模糊不清,可照樣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回去時還咿咿呀呀唱著,夢里都是這幾出戲。 可生活只有一晚的戲,一夜過去照樣得上工得干活。 雞叫第一聲,老陳頭家里的窗戶已經透出點點燈光,石磨吱吱呀呀轉動,燒灶的,推磨的全都忙了起來。 他旁邊人家的灶臺也燒了起來,呼呼炒著大麥,另有口鍋熬上了酸梅湯。 趕車的老把式幾個聚在一起抽了旱煙,身上熱乎勁起來。拍醒牲畜喂了草料,牽著走一圈,瞅瞅腳掌磨得厲不厲害,要不要新釘個鐵掌。 趙大娘則清點籃子里的菜蔬,宋大花小心翼翼往車上搬碗筷,還得再數一遍要帶的東西帶齊全了沒。 小魚則跟著周先生又打了幾遍賬,拿了冊子,又帶了筆和墨拴在身上,吃了一碗趙觀梅煮的糖水雞蛋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