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08節
她一樣樣交代,又拿出苞谷掰開皮給他瞅,今年她種的苞谷雖然穗頂那被螟蟲鉆了不少,可這苞谷籽種好,煮出來很甜。 蔓蔓極力證明,她伸出兩根手指頭,“好吃,煮了我能吃兩根?!?/br> 姚三摸摸她的頭,瞟了這些東西,他哼了聲,“說吧,是不是又想找俺取經?” 姜青禾趕忙搖頭,“不啊?!?/br> 蔓蔓接話,她甜甜地說:“是來看看阿公你的啊,爹娘說給你拿些好吃的,補補!” 最后這兩個詞她說得老大聲了。 姚三終于大笑出聲,“給你個娃子補補好不?” 真情假意誰不知道,姚三心里熨帖,他從柜子里找了幾口碗,擱在桌上時說:“一起吃點?!?/br> 他夾了露頭的鴨腿放在碗里,遞給蔓蔓,“吃吧?!?/br> 蔓蔓接過,“謝謝阿公,你也吃噢?!?/br> 姜青禾沒好意思,“叔你自個兒吃吧,給她作甚,我和徐禎還得去大使家走一趟?!?/br> “吃了俺帶你們去,”姚三堅持。 最后還是吃光這一盅鴨湯后,姚三帶著幾人七拐八拐進了條小巷里,敲響了青磚小院的門,大使歇班在家,忙請了他們進去。 他夫人也在家,瞧著那水靈靈的苞谷,新白面,又看了辣醬和腐乳,直說:“這東西好,水靈,費時又費勁。你把東西給俺們老陳,他哪曉得啥好,真是白瞎了?!?/br> 大使嘟囔,“誰說的,這苞谷瞧著多好,瞎了才看不出來?!?/br> 被他夫人瞪了眼,立馬老實了。 姜青禾送了東西說要走,鋪子還有一堆的事,可陳夫人拉著她和蔓蔓,硬是留著他們吃了一碗擱了不少糖的荷包雞蛋,才依依不舍送他們出去。 等出了道,姚三背著手往前溜達,他離開前還是忍不住提了句,“生意沒那么好做,俺讓你來鎮上,是擱你們灣真沒太大出路,你趁著這事后多走走?!?/br> “不管虧了賺了,那都得經歷后自個兒才明白?!?/br> “像是三山街口的喜子鋪、東關頭那的雙喜鋪,南灘街有家老喜字號…”姚三一連說了好些,他是早有想過的,“你都去瞅瞅,看看人家咋做的,別人能幫你爬個坡,可這山路總還是得你自個走的?!?/br> “哎!叔,謝了啊…” 姜青禾還沒表達完自個兒的感激,姚三不耐地擺擺手走了,聽不得這客套話 。 她反反復復默念了好幾遍,掏出削尖的炭筆潦草地在小冊子上記下,趁著天色還早,她趕緊拉著徐禎去瞅瞅。 當然她不會盲目地只看姚三說的這幾個鋪子,只要碰見掛了紅的,她都得進去細細地瞅。 瞅啥,瞅這家店的布局,進門前有無展臺,架子,上頭咋放的。她也完全舍了臉皮,拿起一件件東西挨個問了價,人家說得口干舌燥,她也只買了一卷紅紙。 出了門就開始記賬,她完全依靠自己的記憶力,至于布局有徐禎會幫著參謀,到時候裝修得全靠他來,借別人的錢,能省一點是一點。 她要早點把錢給還上。 走了幾家鋪子,她問得喉嚨都冒煙,才掐著點,坐上了最后路過春山灣的羊皮筏子回了家。 蔓蔓早就累得在徐禎肩膀上呼呼大睡,姜青禾給她換鞋子時說:“明天不帶她去了?!?/br> 娃那么小,天又似火爐般,真不忍心讓她跟著一道走。 “要不這兩天送四婆家好了,中午也回不來,老是麻煩趙姐燒飯,她家妞妞也還小,”徐禎端來洗腳水時說。 姜青禾也覺得好,給蔓蔓換好衣裳,等她睡下。徐禎開始忙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衣裳鞋襪堆了一大盆得洗,灶臺要擦,地面積了一層灰,都得掃上一遍。 還要抽空把草料和麩子給煮了,明天走前先倒了給喂下,屋外的花草樹木也要早澆水,晚澆水,不然日頭早曬得它們枯死了,只眼下都蔫巴巴的。 徐禎一樣樣分揀好,還得騰出手拿了艾草搓的火繩子,四處點了熏蚊子。再拿上李郎中給的苦楝子噴蟲藥,沿著屋里屋外四處噴上一圈。 零零散散一大堆的事情,還好他手腳勤快也撐得住。 往常都是兩人一起做,累一點的活徐禎擔了,這時候起姜青禾真沒空。 眼下有徐禎這個強有力的后勤,姜青禾則帶著麥稈、蘆葦桿和高粱秸、曬干的苞谷皮,提那一大簍的東西去找苗阿婆。 兩人趁天還亮著去了染坊,這些草染上色得反復試驗才成,至于為啥沒叫宋大花和虎妮,明天她倆得天麻麻亮就下紅花田摘紅花。 摘紅花太講究,起了日頭曬到的話,紅花上的刺格外扎人。所以都是趁著天不亮,灰蒙蒙還有霧氣時,紅花隱隱有露水,就著濕噠噠的手感薅下來。 摘好的紅花苗阿婆都得先細細挑揀好,再放到盆里用搗棍捶爛,裝進毛口袋里到水渠邊上一點點搓洗。 搓洗后端來發酵過一股爛酸味的粟飯漿,沒伸手都能感受到濕滑黏膩的惡心感??扇耸值梅胚M去,將紅花碎放在里頭再反復淘洗,最后壓出汁水,壓到沒一點汁才好。 這樣出來的紅花黏成一團,上手捏成餅,采了干青蒿蓋上一宿,之后慢慢陰干后也不會發霉。 所以這幾日苗阿婆都在忙這事,一進染坊,到處都彌漫著酸爛的味道。哪怕那些紅花餅擱在單獨的房間里,都掩蓋不了這股臭味。 苗阿婆見姜青禾一副要嘔的表情,笑了聲,“待久了你就聞不到了,先煮料,俺先試試?!?/br> 她往灶里添柴時說:“人出去走走多好,得在鎮上待一待的,苗苗你也別想太多,能賺咱就賺,染坊的事也別cao心?!?/br> 苗阿婆的語氣很溫柔,“你只管去做你該做的,染這些草嬸都給你包辦了,羊毛染了,拿去叫大伙給搓著哩?!?/br> “土長也叫人收了各家的麥稈,全都湊在一堆了,眼下還不是割蘆葦的好時候,高粱不能收,可各家拿出了上年曬干的高粱葉,沒要錢,只說用著唄?!?/br> 苗阿婆起身往鍋里倒著染料,將她沒在的時候大伙做了啥一一跟她說了。比如大熱天漢子下完地,又一起進山去割燈芯草。這種草莖細又天然綠油油,編出來的扇子也別有風致。 有的就領著孩子去河灘邊上,又或是柳樹叢生的地界,折適合編織的柳條,有空就去折一堆捆好。 婦人齊心協力將這些柳條和燈芯草晾曬出去,這種細柳條得浸泡后,將皮剝開,實在沒辦法剝的,拿一把小刀在木板上反復刮皮,一點點刨,費時又費力。 而且這活計是她們自愿做的,只有搓羊毛線才是有錢拿的,可她們照樣干得樂呵呵。 眼下社學沒有學生了,改成把式學堂后,早先大伙很抵觸來這里,可一趟趟往這走后,他們也都習慣有個地方坐著閑拉呱。 而且他們見社學破破爛爛的,哪哪都不咋樣。有些人家拿了蓋屋還有剩的瓦出來,幾個漢子搭了梯上去蓋瓦,將碎掉的瓦片給扔掉,一層層疊好。 也有拉著牛車,幾個哄伴去挖土,頂著熱天燒了兩天的窯,燒出一堆磚塊,把籬笆院墻給拆了,又新砌了一圈。 然后給院子大半鋪了磚,其余的平整土地,尤其后院給倒了土,叫周先生可以種菜。 還換了門和窗,如今真是大變樣了,桌子也請了徐禎做成好幾張圓桌,大伙可以圍著說話,站臺加高,更叫人看得清楚。 所以如今晚上閑暇,婦人都會來這里,拿了羊毛線,又或是柳條還是燈芯草或麥稈,要么用撥吊轉羊毛線,要么是拿了柳條開始編。 正是這地讓大伙都聚在一起,編東西時也能相互多瞅一眼,你學學我咋編的,我再從你這上頭改一改。 等有些編筐一出來,擺在一起,自然發現花色比前頭竟要好看不少。 有轉羊毛線的婦人瞅著那小巧細密的編筐說:“要是擱市集上看到,俺能多瞅幾眼,說不定真的會買哩?!?/br> “這色你都想買了,染了色編的那你不得上手搶,”棗花嬸笑話她。 可她的話讓大伙都陷入了幻想,草真染了紅,那編出來得多好看。 她們一時無比期待染坊能染出色來。 可這頭進行得不算順利,玉米皮和高粱皮毫無疑問是最好上色的,可眼下壓根沒到采收的時候。 蘆葦桿厚重皮光滑,染色并不好染,哪怕反復在染料里浸煮,都很難吸色,染出稍微艷一點的紅。 至于麥稈,浸水后上鍋反復煮,倒是能染色。但顏色不好,得多次染,明礬上去固色。 麥稈的莖桿太小,壓扁編出來也小巧,所以后頭姜青禾想要寬桿,先在麥稈上劃一刀,找了那種小鐵爐,倒了熱水進去,控制熱度燙平整,再染色就能很快兩面上色。 但得一一記著放了多少水和紅花餅染出來的,不然到后頭會發現,每一批的都不一樣。 姜青禾跟苗阿婆忙活到很晚,出門時月亮都爬上了坡,她們兩人走在被風吹的搖晃的月兒地上。 快到家時苗阿婆拉著姜青禾的手說:“好好休息,別累著自個兒?!?/br> “沒了你,誰還領著大伙一起走啊?!?/br> 姜青禾感受著她溫柔粗糙卻有力的手,輕輕嗯了一聲,她不會的。 從后院回了家,只有木工房的那扇窗還亮著燈,時不時傳來鏟木頭的聲音,徐禎在做鋪子要用的柜子,連夜趕工。 “回來了?”徐禎聽見聲音,抖抖身上的木屑,他收起刀具,還不忘問她,“餓了沒,給你下碗掛面?!?/br> “來兩碗,臥個蛋”,姜青禾早就餓了。 一個生爐子,一個拿掛面,大半夜吃了帶溏心的蛋,呼嚕嚕嗦完一碗面。 沒急著睡,徐禎去掃木工房里的碎屑,姜青禾坐在他剛才坐過的椅子上,拿著筆開始記今天走的那幾家,紅頭巾、紅紙以及各種零碎物品的價格。 她賣東西當然不能亂定價,得照著市價稍稍增減,不然一通亂喊價,或是一味得將價格壓到最低,那除了擾亂市場外,沒有一星半點的好處。 她也不可能全靠羊毛線又或者是草染編織,還得去買紅紙和布頭、繡線等等,所以要貨比三家,可著這點借來的錢用。 第二日她早早將蔓蔓托給四婆,自己和徐禎則去了鎮上,坐在羊皮筏子上時,她還掏出幾根麥稈編織,她琢磨又快有好編出一個囍字來,到時候才好一上手能教大伙編。 等到了鎮上,她的第二個囍字也編完了,收進袋子里后,她和徐禎分頭行動。 徐禎拿上工具箱先去檢查鋪子,木頭在羊皮筏子不好運,他只能找地方買上些再說。 而姜青禾她得到處走一圈,熟悉鎮子的布局,太過于偏僻而無人煙的地方她是不去的,只往大道上走就很安全。 她邊走邊記路,強迫自己記住,如果記不住,她會多走幾遍,順便將某個路口的標識記在本子上,直到完全記住。 當然各種街道鋪子她都給畫了圖,以防自己有用到的時候。當然碰見賣婚嫁用具的店鋪,她是一定會去問價的,問完十幾家后她就大概知道行價了。 她坐在旱柳樹下,啃著便宜又厚實的烤馕,雖然特別干巴黏嗓子,但很抗餓又頂飽,再喝口羊皮水囊里的水,也能咽下去。 實在是不敢瞎花錢,尤其這筆錢是別人省吃儉用,連葷腥都很少沾才省下來借給她的,她哪里舍得吃香喝辣的。 姜青禾熱得頭昏,拿了草帽扇風,又低頭瞅自己的鞋底,已經裂了十來道縫,因為走了太多路,眼下多走些路就磨腳底。 店鋪雖然沒逛完,不過讓她驚喜的是,在遠離城門口,以及離她的鋪子隔著數十條街的地方,居然有家紅紙鋪。 關鍵是價格比其他十來家都要便宜很多,其他家兩張對聯要五個錢,他這里只收三個錢,而且紅紙、麻紙都要便宜些。 姜青禾沒有被價錢沖昏頭腦,先是上手摸了摸紙張厚度,比起其他幾家的也差不多。 她先買了一張紅紙,厚著臉皮問店家借了毛筆蘸墨水,她也坦然,“我想試試這透不透墨?!?/br> 最怕的就是便宜沒好貨,紙看著好,實際一沾墨水立馬爛開,拿回去也不能換了。 店家是個干瘦的小老頭,他也沒惱,笑呵呵地道:“瞅太便宜了是不,這是俺自家做的,費點勁罷了,哪好意思收那么貴?!?/br> 姜青禾了然點頭,抬手蘸了墨在紅紙上寫下一個福字,她字還成,寫書法時也勉勉強強能看過去。 她雙手捏起紅紙兩邊,看了眼背面,只有少少的黑色印記,沒有漏也沒有爛出一個洞來。 姜青禾這才笑道:“你老人家手藝可真好,我要是買上幾大卷的對子和紅方紙的話,能再短幾個錢不?” 店家也笑,說是少不了錢,但能多搭給她幾張白麻紙,姜青禾也認了。 細細比對挑了兩大卷的對聯,還有一大摞上百張方正的紅紙,店家還給了她一大袋紅紙碎,都是寬邊長條的多,她付了兩百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