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7節
土長聽了越聽眼神越亮,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普普通通的事情,要是當做一門學問的話,那真的是能學到真本事的。 比起單純學個認字或者是書上的道理要好得多,她沒有渾身顫栗,可她的頭腦宛如過了電一般,興奮得要命。 “這個很有搞頭,你們別急,等晚點俺去找人,俺一定將這事給辦妥下來?!?/br> 土長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灣里又不是她的一言堂,她想搞些大動作的話,得去尋德高望重的長輩一道商量。 只要他們點了頭,對小輩通聲氣,事情基本就穩了。 難辦的是另一個,童學。 關于這個姜青禾也沒底,她沒想要做成跟幼兒園設施那樣齊全的,但不能是社學那種矮小,光線不充足而且桌椅極其簡陋的。 “我想,最好能新批出塊地,專建個屋子。請人來照管孩子,最好是勤快、愛干凈的婦人,每次秋收農忙時節,大伙全都要下地,就那三四五六歲的伢伢子,大熱天帶到地里,我不成的,當然留她自己在家,那不得把天都給掀翻了?!?/br> “我不只是為我自己想的,我知道灣里很多小娃,沒人帶就關在家里,有的關不住,隨他們吆五喝六地到處玩,不是大熱天去山里,要不就是下河下泥地?!?/br> “那么多的娃,每年都有好多個夭折吧?!?/br> 光姜青禾消息不算靈通的,都曉得上一年光是溺死的就有三個,甚至有關在家里,到處找東西吃,能塞了好多豆子被噎死的。 實在叫人惋惜。 “南邊都是這么做的嗎?”土長反復摩挲自己的下巴突然發問。 “阿?” “就是南邊他們都將那么小的孩子,送到童學里雇人照看的嗎?” “唔,很多,”姜青禾當然不知道這個朝代的南邊到底有沒有,她只能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添油加醋。 “按我那地的童學來說,四五歲就能開蒙了,因為這個時候的小孩最聰明。他們開蒙不單單是學認字,這個時候學啥話都是最好的。以及讓他們玩、教他們東西,小孩會變得很聰明?!?/br> “如果從這個時候開始一年年學,再到社學里,真能出幾個讀書人也說不定?!?/br> 姜青禾滿肚子的想法,她為了她家蔓蔓真是不管在哪里都cao碎了心。 但很現實的問題是,沒人愿意出束脩,哪怕是一個月半斤或一斤的糧食。在絕大多數當娘的眼里,孩子不能養得太草細,就該放養摸爬滾打才會長大,不會夭折。 而且她們不像姜青禾一樣只有幾個娃,每家基本上都有三個以上的娃,拉扯一兩個長大,大娃就能接手照顧小娃。 哪怕七八歲的年紀,自己都還小,可已經能擔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 所以她們壓根不像姜青禾那樣,迫切需要一個童學,需要一個人來專門照管。 相反她們會覺得姜青禾傻了不成,要拿糧食去請人來看顧娃,哪有那么精貴。 這會兒宋大花也沒跟她意見統一,“俺家的娃是不指望了,愛上哪上哪。沒誰能看得住那兩個潑猴的?!?/br> “要是有童學的話,俺倒是想把小草送去,也叫俺娘輕松點,她腰背不成了,”虎妮嘆口氣。 土長這會冷靜下來,滿腹心事,她掰開烙花饃饃也不吃,“這事再想想,再想想?!?/br> 她沒法保證能做得了主。 但她給姜青禾指了條路,“要是想請人在農忙期間照看蔓蔓和小草的話,有個人很合適?!?/br> “誰?”姜青禾問。 “趙觀梅阿,”土長說,“她家的妞妞你見了沒,衣裳雖說是粗布衣裳,可里頭穿的那都是一點點碎的細布拼出來的。她臉上也都是干凈的,梳的辮子也齊整,甚至手指甲縫連一點黑泥都沒?!?/br> “俺曉得你不放心,你要是去過一趟她家,你就曉得她收拾得有多立整,連點灰都不帶有的。不管你哪時去,她那炕上疊得都好好的,別看屋子小,走進去可不知道多舒心?!?/br> 姜青禾想起趙觀梅說話時,總是不緊不慢,教東西也很有耐性,哪怕對面那些婦人大嗓門又鬧著不懂,她也從來沒有不耐煩過。 她有點心動,但理智迅速回籠,“人家不用下地的嗎,而且她家妞妞才三歲不到點吧,要是照管兩個孩子,能吃得消嗎?我也是昏了頭,應該去問問她自己的?!?/br> “周先生有學田的分成,他們家不用自己下地,每年也有一兩石的糧食,只是他爹娘家種了田,他也會去幫忙?!?/br> 土長這種了解得一清二楚。 姜青禾沒有一口應下,她當然還得再打聽打聽??赡芪磥砗芏鄠€月,她都得將蔓蔓托付給對方,打聽清楚才行。 今天下午的談話激揚又熱烈,大家都喋喋不休地討論。以至于突然發現,嚯,天邊出現了一抹橙紅的霞光。 昏了頭,完全忘記了時間。 這時蔓蔓從樓梯拐角探出腦袋,她身子貼著墻壁,還伸出一只手朝她們揮了揮。 “爹叫我上來說,讓姨姨別走,他飯做好了,婆婆也有來做的?!?/br> 蔓蔓走出來,她邊走邊伸著指頭數,“有rourou、菜菜、湯湯還有甜甜的,好多好多個!” “那你偷吃了沒?”宋大花逗她。 蔓蔓抬眼瞅宋大花,她聲明:“我不是老鼠?!?/br> 她不承認自己屬老鼠的,而后又義正辭嚴地說:“拿自己家的東西才不叫偷呢!我娘說的,娘對不對?” “對對對,”虎妮哈哈大笑。 這時徐禎在樓下喊,“別說了,下來吃飯——” “走走,難得不用自己燒,白吃白喝的,誰不快些走誰是傻的,”虎妮說完,彎腰抱起蔓蔓快步下樓,蔓蔓還趴在她的肩膀上咯咯笑。 外頭的桌子已經擺了好幾碗菜,徐禎從晌午起開始忙活,土長拿過來一個豬肘子,他收拾干凈。 整個燉在鍋里,燉的皮軟rou爛,能一筷子穿透皮直接到rou。 還做了個豬rou熬酸菜,酸菜是宋大花拿過來的,肥rou煸得很干,油全榨都出來。酸菜沒下鍋時,湯里浮著一層厚重的油花,可酸菜一放下,煮了不多時,油脂好似都清爽了,湯帶點酸又爽口。 其他都是些家常的菜色,諸如野菜湯又或者是蒸雞蛋。 其余的四婆做了蒸羊血,今天她弟家殺羊,給她端了盆,還有些羊雜碎和rou,她一個人沒啥吃頭。 干脆往羊血里放了點面粉,再將羊雜碎切的很碎,拌進羊血里上鍋蒸熟。 蒸熟后那羊血整個凝固成褐紅色,搗碎拌蒜泥、加上一點醋還有辣子,羊血口感滑嫩中又夾雜了羊雜碎的韌勁。 不配飯,光是直接拿了碗,舀上一大勺,將羊血再夾碎,料汁可以多加點,那滋味也極好。 吃這個一定要有米飯,米飯蒸得不算多,饃饃倒是有不少。 四婆還挨個給大伙舀了滿滿一碗甜醅子,她笑得滿臉都是皺巴巴的,“五月五就得喝碗這個才好,俺做了不少,你們喝了再來舀?!?/br> 大伙齊齊應聲,又是喝甜醅子,又是伸手用筷子夾豬肘子上的皮和rou,塞進饃饃里,一咬一大口。 蔓蔓她老是夾不起來,徐禎給她做了個rou夾饃,她立即高高興興地撇下筷子,兩只手拿著塞了滿滿幾塊rou,還澆了好幾勺rou汁的饃饃。 啊嗚一口咬下去,結果只咬到了饃饃,rou太多了,她嘴巴沒那么大。 等她啃完了饃饃邊,才終于咬到了rou,好好吃。 覺得有點咸,手又油滋滋的,她就把臉伸到右邊,要她娘喂她喝點甜酒釀,一晚上她快活極了。 當然那么快樂的小娃不止她一個。 昨日掙了不老少錢的人家,也肯在端午這個時節出點血。 有殺了只久久不下蛋的老母雞,加了把干枸杞子熬湯補補的。 也有一大早就去鎮上,買了塊板油外加一吊子半肥半瘦的,熬了豬油,留下噴香的豬油渣,沒上桌前先偷偷塞給小娃一片,叫他們躲邊上去吃。 又切了半小塊rou炒了,挖了半勺豬油,往里頭擱很多洋芋塊,再加點酸菜和粉條子。愣是熬了一大鍋,油星早就瞧不見了,可端上桌也叫家里人都夸贊,聞到了rou香氣。 尤其夾片豬油渣在湯里蘸一蘸,配著饃饃吃,油汪汪的,叫人肚子里的饞蟲都安分了不少。 這個夜晚整個灣里注定是油淹淹,甜滋滋的。 姜青禾這頭鬧歇已經很晚了,大伙將半人高罐子里的甜醅子全都喝完了,有點暈乎乎的。 土長她走前,一手拿著火把,另一只手扇了扇臉說:“豬啥的你別急著買,等俺先去問問再說?!?/br> 說完大步流星走了,一頭撞進了黑夜里。 姜青禾兩頰泛紅,跟徐禎一起收拾完桌子后,她還不忘給蔓蔓洗澡,端午要洗艾澡的。 蔓蔓不喜歡艾草的味道,她扒在桶邊緣,一只手捂著鼻子,她甕聲甕氣地說:“娘,你給我洗這種澡,那我還是希望蚊子來咬我?!?/br> “那你跟蚊子待一塊去吧,”姜青禾拿巾子給她擦身子時說。 蔓蔓說:“那我想躺地里可以嗎?” “不可以!” 姜青禾無情地拒絕了她的要求,并將她塞進被子里,吹滅蠟燭讓她快點睡。 等蔓蔓睡了再去灶房里,徐禎還在賣力拖地,她倚在門縫邊說:“別拖了,歇歇吧?!?/br> “來喝點酒?!?/br> 她拿出一下罐的黃米酒,不烈有點甜,只是后勁有點大。 “今天有這么高興,”徐禎戳戳她的臉。 姜青禾又抿了一口酒,她捧著自己熱燙的臉,“高興啊?!?/br> 難以言說的高興。 昏黃的燈光下,她抱著徐禎,又在他嘴上啄了一口,兩人胡鬧了好一會兒,才上床睡覺。 第二日姜青禾頭暈乎乎的,洗了臉好受多了,吃了早飯正準備下地去看看紅薯秧苗。 兩人還沒出門,就見不遠處有個帶了頂小帽的人跑了過來。 “我瞧著咋這么像王盛呢?”姜青禾不確定地說。 徐禎很篤定,“就是他?!?/br> 果不其然,還有幾米距離,就聽那人喊:“哎,妹子先別出門啊?!?/br> 姜青禾悠悠地說:“真想告訴他,別老喊妹子的,我比他大?!?/br> 關于年齡,真是個美麗的誤會,誰叫姜青禾對外說自己二十三,畢竟這里生娃實在太早。 她要說自己將近三十,娃才四歲,指不定被人指點。 “還是永遠地瞞著他吧,”徐禎缺德地說。 等王盛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眼睛差點被汗迷得只剩一條縫了,倒是胡子給剃干凈了。 “老徐,”王盛伸手錘了下徐禎,然后哥倆好地攬過他,“走,咱們進屋說,大妹子你也來啊?!?/br> “這幾個月在哪折騰啊,”姜青禾端了杯茶遞給王盛,調侃地問。 王盛接過茶,捋捋頭發,一臉嘚瑟,“說出嚇死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