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61節
早這么說,我早懂了。 瓦是灣里瓦窯燒出來的灰瓦,用黏土燒的,很結實輕易壞不了,外形普普通通中規中矩。 還做了廊檐水槽子,對著底下的滲水溝,能從水眼洞排到屋后去。 姜青禾憤憤地寫下,天殺的徐禎,拿了一大桶水上屋檐想倒槽里,結果沒拿穩,一晃手給底下來了場傾盆大雨。 蔓蔓抹著濕漉漉的臉說,“下的柱柱雨?!?/br> 柱柱雨是雨流緊密如柱,姜青禾又氣又好笑抹著頭上的水,這才是經典的局部有雨。 她寫的時候,徐禎還擱那笑,氣得姜青禾又給他一手肘。 房子事記中也有趣事,比如二月二十六日。 泥瓦匠來鋪地磚,順帶給灶房那屋砌個火塘。凹進去的四方塘口,到時候下頭擱點灰,直接架木頭生火。 泥瓦匠的小徒弟說師傅愛吃燒鵝,前一天托人買了兩只。結果泥瓦匠看到后又惱又忍不住笑,指著牙給大伙瞧,一瞧,滿口牙只剩兩三個了。 他說:“俺個豁牙老漢吃啥燒鵝,指定是那小子作怪,看俺不打死他?!?/br> 抓了他小徒弟結結實實打了一頓,打的那十來歲的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還不忘抓著燒鵝啃,說:“嬸,這家燒鵝沒城東那家好吃?!?/br> 又叫泥瓦匠一頓好罵,小徒弟委委屈屈地挨訓,但燒鵝是一口沒落下。 不過泥瓦匠總過意不去,抓著徒弟每每天不亮就背著瓦作工具,上門來砌磚。 所以三月第一日,黃土地換新衣,全都砌上一層厚實的磚。泥瓦匠手藝好,磚鋪的密密實實,平平整整。 而且他只給廳堂和睡房鋪青磚,其他地方一律土基磚,晚些還說墁院子時給做點拼磚花樣。 事記也有沒寫的,跟房子無關,在農歷三月里,迎來了清明節。 這個節日灣里人除了上墳燒紙外,也有踏青,可惜三月草芽只冒了尖,四野枯黃疊新綠,并沒啥好游玩的。 在這個日子里,姜青禾跟徐禎決定,找土長在灣里大伙土葬的后山頭,圈了塊地,立了好幾座新墳。 還請石匠刻了幾座碑,人這一生沒辦法走出親人離別的痛,只能借此日子緬懷。 沒穿越前,兩人每年清明都會去掃墓,上年即使到這,也燒了紙錢,割舍不下。 姜青禾讓蔓蔓拜了拜,下山的時候蔓蔓問,“為什么要拜拜?” “死是什么?” “爹和娘也會死嗎?” “當然,”姜青禾告訴她。 徐禎說:“不要害怕?!?/br> 那天,年幼的蔓蔓第一次接受死亡教育。 她懵懵懂懂地明白,原來人并不是一直活著的。 到夜里她哭著說:“娘我不要你死,爹我不要你死?!?/br> 哭著哭著她想明白了,她抽噎著說:“那我過生日許愿,去跟菩薩拜拜,我就說不要你們死了?!?/br> 弄得她爹娘真是哭笑不得。 過了清明,姜青禾又開始寫她的房子事記,三月十二日那天,她寫植樹。 即使不是陽歷十二,而是農歷十二號,他們一家也進行了栽樹的活動。 灣里一直有清明前后,栽楊種柳的習俗。那天徐禎抱著蔓蔓,姜青禾扛著鐵鍬,后頭跟著一群人去山里挖楊樹柳樹,挑幾棵種到新家的院子里。 不過除了栽楊種柳外,在三月十二前,姜青禾說要種一棵果樹,問父女倆要種啥。 最后棗樹獲得兩票勝出,所以栽樹前一日徐禎找了大花男人去買棗樹。別瞧大花男人現在老是在地里打轉,一有時間擱山里跑,但人家可是天把式,之前在關中種果樹為生的。 歇了半年手藝可沒丟,挑了根系發達枝干粗壯的棗樹,大花男人說:“這苗好,結出來的棗一定又紅又甜?!?/br> 只可惜移栽第一年不能留果,不然棗樹以后長不了大果子。 拿到棗樹后,在新屋前院邊上選了地方種上,蔓蔓吭哧吭哧刨土,全都刨腿上了還特別高興。 姜青禾扶著樹對蔓蔓說:“這株棗樹跟你同歲?!?/br> 這是株四年的棗樹了,所以樹干極粗,長得也高,枝杈很多。 蔓蔓阿了聲,她站起來抖抖腳上的土,然后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比了比,又對著棗樹比了比。 “哎呀,它好高,”蔓蔓苦惱地仰望光禿禿的棗樹。 姜青禾笑著說:“以后你給它澆水,它跟你一起長大。等到它的枝杈發芽,你和它就又大了一歲?!?/br> 蔓蔓的生日在棗樹發芽的四月,一個不冷不熱的好天氣,徐禎跟她差幾天。 蔓蔓歡歡喜喜地應下,她彎腰摸著棗樹笑瞇瞇地說:“我照顧你,你給我紅果果吃?!?/br> 后面還要徐禎給做了個木牌,上面寫紅果果,是的,這顆棗樹的名字就這么被輕易地定了下來。 這個后來被姜青禾抄進了蔓蔓日記里。 她這個時常會覺得愧對孩子的母親,終于決定在種下樹的那一天里,寫她乖女的成長日記。 只是夜里磨著徐禎,要他一點點回想,從蔓蔓出生到現在發生的事情,老父親傾注了那么多的愛和關注,一件件說的頭頭是道。 回顧那么多年,才發現到這兒的一年里,孩子成長飛速,而他們忙于田地,cao心其他,關注得太少。 不過從現在起開始記,也不晚呀。 當然與蔓蔓日記并行的房子事記,隔三差五都會記錄。 三月十五日,房子的建造將近尾聲,開始移灶盤炕,這請了個老把式。 因為鍋頭連炕,灶臺和土炕是相連通的。 盤土炕的把式說:鍋臺尺八炕二尺,不高不低正合適,他保證給盤得敞亮,炕里條條煙道往灶膛和煙囪里過。 看了盤炕的過程,姜青禾寫,盤炕師傅真沒白拿銀子,這活真不是人做的。 盤炕前要脫大坯,用那黏土摻黃土和沙,一圈一圈磨,兩三個大漢攪土時青筋畢露,臉色脹紅。 他們有專門的坯模,一塊塊大坯前幾天起好,等它晾干,到十五日來盤炕。 拿的錢多,手藝也真好,一燒起爐灶,煙全都順著煙囪排出去了,炕一點沒冒煙氣,說明盤得好,沒漏。 火力也足,炕熱了鍋里的水也沸了。 姜青禾招待這些把式時都盡心盡力,好酒好菜供應著,要是給盤炕的臉色瞧。 他們保管讓鍋都燒不起來,直接在煙囪做點手腳,一燒起鍋煙氣全都倒流回灶膛口??粌扔鸫u和迎風磚位置移一點,炕頭炕尾一個給你熱得要命,一個冷冰冰沒半點熱氣。 這都是四婆告訴她的,得罪誰也不要得罪手藝人,他們要是使起壞來,暗戳戳的叫你連哪壞了都不曉得。 這個新盤的炕燒起來比原先的好使多了,而且徐禎給炕沿做了個邊,用棗木做的光溜。一包炕沿再鋪上羊毛褥子,墊上綿氈別提多舒坦了。 三月十八日,門窗全都安上。 三月二十日,姜青禾寫,今天新屋全面竣工,一座嶄新的屋子在向我招手。 新屋子阿,雖然屋里只有灶臺和火炕,其他空蕩蕩的,但她依舊感到滿足。 新屋建好的這日,她難得穿了件偏紅繡花的衫子,讓徐禎穿了暗紅的,蔓蔓則要穿大紅,一家三口穿著喜慶地走向新屋。 屋子兩層,造屋時就高,在遠處望去像是從這片土地上突的拔地而起,嶄新鮮亮。 青磚灰瓦,屋檐中間聳得很高,兩邊低垂向外延伸,正門一排有六根柱子,正門的兩根很突出,承接二樓的大陽臺,很像個凸字。 所以還有單獨凸出的屋檐,正門的那個走廊位置很空,到時候甚至可以做把躺椅,躺在門口吹涼風。 當然可以不用躺椅,從大門口的臺階上,邊上走廊有一道木制圍欄,下方有靠背,能直接坐。環一圈到后院,木門木窗全是徐禎一人包辦,雕刻了鏤空的花紋。 只做南墻的窗戶,春山灣夏季刮東南風,冬天則吹西北風,只開南墻的窗戶到時能阻擋冬風,而讓夏風灌進屋子里,讓屋子里涼下來 。 蔓蔓打開門踏進新屋里,踩在地磚上,她好奇地蹲下來踩一踩,跟之前屋里的木地板觸感不一樣。 屋里她不敢蹦,一蹦木板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但現在她輕輕地跳,一點都不會晃。 緊接著她立馬在堂屋里到處蹦,還大聲地喊,由于對面是木墻,而且空曠到連張桌子都沒有,屋里充斥著她的回音。 蔓蔓又一頭鉆到另一間屋子里去,空的,她跑著跟在姜青禾的屁股后面,她老好奇了。 灶房在東北面,里頭除了灶臺啥也沒有,廁所在西南角,按照方位來,這回的廁所總算不是旱廁了,天知道姜青禾有多討厭旱廁。 即使撿牛羊糞也不能阻擋她對旱廁的討厭,所以徐禎干脆在底下挖了個化糞池。沒用馬桶,而是兩邊砌磚的蹲廁,有孔眼,旁邊放著桶水,一舀直接沖,算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蔓蔓又扶著樓梯上了二樓,她第一眼被上來時的陽臺吸引,即使不是露天的,上面有瓦片覆蓋。 但是她依舊跑到了欄桿那里,她先是坐在靠凳上,然后又跪坐在木凳上,雙手扒拉著欄桿,望向遠處。 姜青禾也走過來眺望遠方,由于地處平原,春山灣的房屋又起得低矮,大多只有一層,視野極其開闊。 所以能掠過四婆家的屋子,穿過那些低矮的旱柳,不怎么高的植被,一眼望到了平西草原的一角。 原先裸露的土地,現在全都生出了毛茸茸的細草,一片新綠。再轉過來,春山的山脈佇立在眼前,她能看見層層疊疊的樹木。 姜青禾無法言說此刻的心情,耳邊是蔓蔓歡呼雀躍稚嫩的聲音,而她的面上拂過來自春天的風。 那樣輕盈,讓她的心像柳條垂入潺潺流水中,被輕柔撥動。 回來后她伏案寫房子事記,她蘸了墨,在燭光下揮毫。 最后她寫,這座房子并不完美,它色調單一,跟我理想中,尖頂翹檐,紅磚色,能有很大的落地窗,玻璃會倒映著霞光,相差實在太遠。 但它是我們未來的家,這一點,勝過所有。 她想,她愿意花時間慢慢去布置它,或許從采一束春天山野里盛開的花,插在瓶子里,放在桌上開始,也可以從鋪一領炕席,選一塊花哨的地毯開始,逐步裝點這個家。 而事記里的最后一頁,她寫下,四月初二,宜搬新房。 第50章 住新房【下】 入住新房前要暖房, 暖房后才能住新房。 灣里喜歡熱鬧的說法,叫嚷房,喊一群親朋好友來鬧一鬧,旺一旺人氣。 沒能入住新房的日子里, 姜青禾拎一把芨芨草做的掃帚, 右手握著一堆破布頭。徐禎肩挑著水桶, 漸滿的水在桶里搖搖晃晃,蔓蔓則扛著個畚斗,步伐邁得雄赳赳,氣昂昂,知道的明白她是要去打掃衛生,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找人干架。 到了新屋的門口,蔓蔓她右手撐著柱子, 左腳點地, 長長地喘氣, “可真累挺阿, ”她說完, 又扛起比她腦袋還大的畚斗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