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58節
蔓蔓左手拉著二妞子,右手牽著小草,兩個大jiejie先是小心牽著她在冰面上走,而后架著她踩著冰面跑。 蔓蔓的帽子被風吹得往后飄,要不是有繩子系著,早就飛了。她踩著冰往前滑,興奮極了,雙頰紅撲撲的,一直在“哇,飛了,飛了…” 跑得太盡興,只顧頭不顧尾,還差點跟溜過來的男娃撞在一起,還好二妞子扯了人往旁邊,小草坐在冰面上呼呼喘氣,二妞子也喘:“好險?!?/br> 只有蔓蔓躺了下去,太累了,休息會兒。 叫虎妮先拉手,后抄背,一把抱了起來,“瞧你濕淋淋的,再玩你娘等會兒要抽你,走走,小草拉上你妞子姐,砸冰去?!?/br> 幾個娃能砸啥冰,虎妮站在岸上,一鐵鍬砸下去,冰面裂個豁口。 她一邊砸一邊用腳勾那些碎冰子,讓蔓蔓幾個玩,還支會她們仨,“玩會兒,回去別跟你們娘說,曉得不?!?/br> 不然她還得挨批。 蔓蔓嗯嗯點頭,一腳將冰踢得老遠,樂得她在原地拍手。 虎妮砸了幾塊冰,脫了牛皮手套,從兜里掏出個木質陀螺樣式的東西,又摸出根鞭子,踩了踩一邊的冰面,她招手:“來,俺教你們打冰牛?!?/br> 三個小腦袋立馬湊過來,“啥是冰牛?” 虎妮一甩鞭子,抽得陀螺在冰上嘟嘟轉,她說:“在冰上轉的就叫冰牛?!?/br> 這玩意就得在冰上打才有意思,越轉越快,小草她喊:“娘,你快停下,叫俺試試?!?/br> 虎妮把鞭子給她,叫蔓蔓跟二妞子走遠些,別被傷著了。她就帶著娃在冰上玩了半下午的打冰牛,幾個娃皮靴上都沾了不少水才回去。 回去前還得挨個摸摸,背上有沒有濕,免得生病。 蔓蔓簡直像只要待點燃的炮仗,激動的心情呲呲要往外冒,回去后一把撲在姜青禾懷里。 小嘴叭叭說自個兒下午玩了啥,完全忘了虎妮的交代,姜青禾聽著伸手摸摸她的背,熱乎乎的,又脫了鞋看看腳濕了沒,干的就沒管。 徐禎挑完豆子將竹簸箕遞給姜青禾,然后抱起蔓蔓,笑著問她,“玩得高興嗎?” “嗯嗯,老有意思了,那冰牛一打就嗷嗷轉,”蔓蔓手舞足蹈地表示。 徐禎又抱著她出去摘掛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她帶著皮手套,伸手拔了根下來,在徐禎的眼皮子底下,半點沒帶猶豫地塞進自己嘴里咬了口。 “快吐掉,”徐禎話還沒說完,姜青禾在屋里瞟見了立馬發飆,“徐禎,你帶點好頭?!?/br> 蔓蔓趕緊呸呸呸吐掉,抱著她爹的腦袋,父女倆挨訓,然后蔓蔓貼近徐禎耳邊說:“爹,這玩意不好吃,沒味?!?/br> 逗得徐禎差點笑出聲,又挨姜青禾一記眼刀。 夜里豆子全要泡脹開,黃米也給浸上,姜青禾這小半年來完全入鄉隨俗。灣里吃臘八粥要用豇豆、紅豆、紅棗、軟黃米、小米、綠豆等,姜青禾從臘月起就跟宋大花一起,去找灣里人換了一大把豆子。 而且熬臘八粥要天不亮起來熬,說是臘八粥越早吃,來年秋天麻雀不吃糜子,也有說莊稼成熟得早。雖然兩者的聯系不知道在哪,但姜青禾還是從暖和的被褥里爬起來,叫上徐禎早早熬粥。 畢竟明年他們也要種糜子,種莊稼。 四婆說熬臘八粥想要顏色紅,還得加點堿。豆子全都泡好后加米加糖熬得黏黏糊糊,米軟豆子爛。 臘八粥熬好的時候天都還沒亮,蔓蔓散著頭發被抱起來喝粥時,她沒睡醒揉揉眼睛問,“晚上還要喝豆豆粥嗎?” “現在是早上,”姜青禾給她端了碗放涼的臘八粥。 她非要自己拿勺子,吃的差點埋進碗里。 晌午也喝臘八粥,吃的四婆家和宋大花送來的,三家互送臘八粥。 四婆熬的里頭還擱了花生、百合片,一口粥滿滿全是料,宋大花熬的簡單。她把紅棗切成細丁,小米、黃米、黃豆、紅豆混一混,雖然不夠黏糊,但剩在粒粒分明。 晚上姜青禾要熬咸的臘八粥,她和徐禎從小到大都是吃咸的,基本沒喝過甜的,而且他們的家鄉是在晚上吃臘八粥的。 咸的臘八粥一定要有骨頭rou、和燉好的瘦rou切成塊,下芋頭、紅豆、大米、花生,一大鍋煮出來顏色偏灰,不像甜的顏色紅褐好看。 當然這個吃法也許并不主流,但吃了那么多年,要是不吃口咸粥,感覺今天跟沒過臘八似的。 姜青禾還捧了兩大碗端到四婆家和宋大花那,兩家人都被驚到了,因為她們只吃甜口的。不過咸粥加rou誰不愛,宋大花直說她叫臘八粥糊了腦袋,連那么老大rou都舍得加。 可叫粘稠的臘八粥被糊了腦袋的,不止她一個。那些平日素來十分勤儉的灣里人,一個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基本不往鎮上跑。有啥東西實在要買的,托筏客子買了,塞錢給他時還要念叨這花出去的一兩個子。 可臘八后,仿佛變了天,灣里小娃兜里都裝上了麻糖,嘴里嚼著糖瓜子。有的闊氣揣了一堆糖,要跟其他娃玩公雞頭的游戲。 手里攥著糖,嘴里問,“公雞頭,母雞頭,母雞下蛋哪一頭?”猜中哪頭下蛋,就有糖拿。 蔓蔓跟著他們一堆男娃玩了好幾次,拿到三顆糖,自己跟小草和二妞子趕緊分分掉。等會兒輪到她發糖,她沒糖了,拿核桃抵的。 叫那群男娃瞅瞅她,又瞧瞧核桃,不想再跟她玩了,可她眼睛圓圓,臉也白,rou乎乎的,帶著個兔皮帽不說話又顯得賊乖巧。 一時又心軟,還是叫她玩了。 灣里這堆男娃在一起,聊得不是摔泥炮,就是上山下田捉蟲子,這回有個肚子圓鼓鼓的男娃說:“俺娘說過年給俺買個地老鼠?!?/br> “哇,”蔓蔓率先捧場。 那男娃就問,“你曉得地老鼠是啥不?” 蔓蔓吱吱了兩聲,才說:“會鉆地的老鼠?!?/br> 其他圍著的一群娃笑得都趴在地上,腿亂蹬,胖男娃哼了聲,“沒見識,是會在地上躥的炮仗?!?/br> 蔓蔓被取笑了,她氣性大的很,撅著嘴叉腰跑回家,她纏著徐禎,從后面緊緊抱著他的脖子,“爹,買炮仗,我也要玩地老鼠?!?/br> 徐禎兜里一個子都拿不出來,他不想叫蔓蔓失望,就看向姜青禾。 “明天去鎮里集上瞧瞧,”姜青禾除去給了三德叔八兩銀子買磚外,手頭還剩了三四兩。這得加上徐禎給苗阿婆的屋子做工賺了半兩銀子,還有給煙行做的瓶子也沒落下。 這回載去煙行還能再拿六百個錢。 自從臘月二十三以后,鎮上的市集不再按照三五七又或者是四六八排了,而是天天有集,一直到除夕。 這種集大伙叫它亂號。 第47章 涮鍋子 清水河上凍后, 筏客子收了羊皮筏子歇業,隔壁村車馬隊則趕著鐵車過來拉活賺點錢年里花。他們車又闊又大,車輪一圈釘子,十分耐磨。 要去鎮里市集的, 一人給三個麻錢拉一趟。 平常婆姨們得跟他們好好殺殺價, 兩個麻錢盡夠了。 可年底你漲他漲, 約定俗成的事就甭要占口頭便宜,免得影響來年的運。 還有那叫啥水根婆娘的想白蹭車,可惜姜青禾只有一頭馬騾子,拉幾個人都拉得夠嗆。還得并了虎妮那頭,兩頭一起拉才能拉動這么老些人。 自然不能叫水根婆娘上車, 她又惱又氣嘀嘀好一陣,也沒人在意, 大伙只顧著自個樂呢。 擠擠挨挨坐在沒有遮蓋的大轱轆車上, 西北風四面八方灌來, 直滲進衣裳里, 還得盤腿坐著, 跟一個個蘿卜長在田坑子里似的窩著。 哪里會舒服,可就是傻樂呵, 小娃嘰哩呱啦地說個不停, 大人自顧自聊著到集市上要采買些啥, 說著說著又各自笑開。 過年對于農家來說真是件喜事, 可以放下地里的活、往日那些不愉快, 能讓四處做工的家人回來團聚,一起和和美美吃頓飯。 所以通往鎮里的大道上, 平日一眼只能看見茫茫蒼野?,F在卻東一輛驢車,西一輛牛車, 快到鎮上的旱碼頭更是不得了,一輛輛車滿滿當當停著,連夾個縫擠進去都做不到。 只能停在隔了百米外的柳樹樁子那,大花男人死活要守著馬騾子不肯走,他怕一走馬騾子被人給牽了。 明明也不是他的騾子,可他就固執地守著,宋大花說:“叫他守著還安心嘞,跟他個犟板筋沒啥好說的?!?/br> “快走快走,那么老些人,到時候能啥也買不到,”宋大花瞅著密得擠也擠不進去的人,打了個哆嗦。 東西可以買不著,娃是一定得看牢的,拍花子最喜歡挑人多的時候下手。 四婆和虎妮牢牢牽著小草,宋大花一人就能拎兩娃,徐禎抱著蔓蔓,姜青禾只管擠進人堆里買。 年底賣醋的人家一缸又一缸擺出來,旁邊支了個木架子,灌醋的葫蘆一排排擺開,風一吹嘩啦啦,砰砰砰撞在一起。 旁邊緊跟著賣清醬的小販,一個人站在一堆大木桶中間,木桶全都做了半面釘死,半面能掀開的。要是灌醬,得拿醬瓶子遞過去,小販會問:“要幾兩的?” 他手邊的桶旁掛了兩個木提子,分二兩和四兩,姜青禾要了八兩的醬。小販利索地接過瓶子,漏斗一套,木提子一舀,濃稠的醬油灌得滿滿當當,一滴不漏。 姜青禾提著瓶子,手上挎著籃子,瞅見邊上路過的好些大爺帽里插著紅紙卷,她以為又是啥她不知道的習俗。 還腆著臉拉住個大爺問,“阿公,你們這紅紙在哪買的,買了非得插帽里才成?” 大爺聽了笑得直搖手,“哪啊,俺們就不樂意拿手上,插帽上瞧著喜慶,”他自個兒樂了一陣,指指邊上幾擠都擠不進去的攤子說:“你要買紅紙就去那買,要是請門神、灶王爺也擱這,想叫人寫點吉利話,你往城門口去,有個書生在那擺攤子,兩個錢一副聯子?!?/br> 姜青禾忙謝過大爺,溜進人堆里,再出來盤的發髻散了,腳后跟被人踩了腳,鞋子差點都掉了。手里虛握著一大卷紅紙,籃子里一堆花花綠綠的紙馬。 她深深地喘了口氣,才發現跟大伙走散了,她也不急,綰好發髻又踮起腳往里瞅。 地上的毛氈毯堆了又長又大的湟魚,全都凍上了,穿著烏黑羊皮襖的湟魚客吆喝,“從青府運來的湟魚嘞——” 姜青禾買了兩條,小販干脆又利落地從魚眼處穿繩遞給她。 年貨集啥東西都有賣,叫姜青禾看得眼花繚亂,恨不得都買一些,錢不錢的全都拋在腦后了。尤其那色彩斑斕瞧著又喜慶的年畫,她摟了好幾張。 農家磨的粉條子,又大又光溜,她也買了兩捆貓冬吃。 她這邊買的起勁,那一邊蔓蔓叫徐禎抱著,小娃眼神又亮,一眼瞧到賣麻糖的鋪子,濃郁的芝麻香,還有長條厚實的酥糖。 她晃著手,身子往前傾,要徐禎去買糖。索性徐禎身上有錢,又啥都肯依她。 一氣買了兩包糖,前頭又有外來的商販叫賣,“麥芽糖嘍,又甜又香的麥芽糖——” 蔓蔓嚼著麻糖,她身子往上聳,想要看看是啥糖,“爹,啥是芽糖,牙也能做糖?” “是麥芽糖,用麥子做的糖,想吃不?”徐禎換了姿勢抱她,他閨女可真沉吶。 蔓蔓點頭,她就沒有不想吃的。來賣麥芽糖的是個老婆婆,胸前挎著個木箱,敞口的。黏膩而濃稠的麥芽糖裝在罐子里,她拿出兩根簽子相互攪拌成一團,塞給蔓蔓。 甜膩膩的,小娃最喜歡。 徐禎還給她買了回族人做的糖麻丫,油炸的面食,裹了紅糖,還有句唱詞:“糖麻丫、酥麻花、回回的美食人人夸?!?/br> 這些價都算不上貴,一百來個錢買了一大堆,一手抱娃一手拎著幾大包東西,擠在人群里去找賣炮仗的。 最后在棵樹底下才找到的,所有的煙火炮仗全都堆在一起,用了幾大塊木板隔開,小販站起前面介紹。 蔓蔓大聲地說:“要地老鼠!” 她滿心以為是真的老鼠,結果小販拿出來的只有手掌大小帶著引線的圓盤,她有些失望。 “咋不是老鼠?” 小販笑呵呵地說:“這點了跟地老鼠一樣到處躥,可不是像老鼠?!?/br> “娃你瞅瞅這個咋樣,”小販從后面的木箱里掏出個身子狹長,紙上有眼睛嘴巴的迷你耗子,長長的引線充作尾巴。 他介紹,“這叫水耗子,你點了放在水里,它會鉆進水里等燒著了又浮出來,也不貴,這種俺收你五個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