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41節
宋大花還特意在門口呲了幾下鞋底,泥漿粘底,才抬頭說:“咋麻繩都不去搓,俺給你拿過來了,一起搓點。別看一兩個錢少,攢著攢著可不老少嘞?!?/br> “俺家這兩個待不住,你家蔓蔓哩,”宋大花將麻放在地上,四處張望,見屋里只有她和徐禎,問了一嘴。 “姐瞧你真是的,快進來吧,在后院看羊呢,妞子你們去找meimei吧,”姜青禾忙把兩個小孩拉進來,二妞子叫了聲姨,喜滋滋地拽著虎子跑后院去了。 姜青禾又把紡了一半的羊毛收進筐里,撈過幾根麻開始剝皮,剝皮后才好搓麻繩。 “等雨停了,拔芨芨草去不?”宋大花手利落得很,摳出個頭一撕一拉皮就扯了下來。 “去唄,”姜青禾認為芨芨草比柳條子編筐好使。 宋大花搓著麻繩繼續說:“多拔點,俺想栽掃帚,多栽幾把到鎮上賣?!?/br> 她壓低了聲音,“俺都打聽過了,一把三個錢,趁著閑一點,多編些掙了臘月花?!?/br> 宋大花的心都長在錢眼里了,之前沒啥能賣,就去村頭跟大伙嘮嗑,知道別人要挖洋芋、番薯,跑去別人地里幫著干活。 也不要太多,就跟那戶人家說收完后讓她在地里拾,拾出的番薯、洋芋都歸她。她家的口糧全都靠她一點點積攢下的,她男人則天天跑外頭去,看看有沒有人要種果樹的。 兩人日子過得苦,宋大花那么多話的人,可在上頭從來沒抱怨過一句。 “成啊,”姜青禾也過了段苦日子,知曉沒糧沒錢的痛苦,所以格外理解宋大花,偶爾也會留她吃飯,但不會做得太好,都是些家常的。 比如今天,削了點洋芋,切塊下鍋煎,油可以少放。但洋芋得煎到起一層鍋巴為止,要黃要酥脆。 宋大花說:“烤幾個洋芋得了,別嚯嚯這點油了?!?/br> 姜青禾才不聽她的,不挑洋芋,抱出一罐燜紅薯,昨天夜里燒火盆,炭還剩好些燃著,不想白白等著它燃盡。 用火鉗子夾到爐子里,又去后院挑了一些很小的紅薯,去皮后放進砂鍋里,放點水后提到爐子上,小火慢慢燜上一夜。 拿出來紅薯軟了生出一層糖,在火口邊烤干水分,粘稠的糖漿溢了出來,掰開也不會流汁,但這種紅薯又糯又甜。 尤其是放過了一段時間的紅薯,會比剛從地里刨出來的要甜上很多。 蔓蔓最喜歡舔著外面那一層黃而硬的糖,將它舔化,再咬下一大口紅薯。 宋大花連皮一起吃的,沾了糖的,哪舍得扔,她抹著嘴說:“以前老吃干面子的番薯,白次次色,又干又面,吃它噎挺再灌壺水,肚子管飽就成?!?/br> 現在想想,不管肚子飽不飽,還是這種會出蜜的番薯好吃啊。 “這種吃的話扎幾個口,蒸久點說不定就糯了,”姜青禾也吃過,有些還好,有幾個品種不喝水都吃不下,不過磨成紅薯粉出粉率挺高的。 “改天試試?!?/br> 她們兩個說話,徐禎完全跟不上趟,只能默默吃紅薯,加點洋芋配饃饃,偶爾幫蔓蔓擦下嘴巴,然后蔓蔓就會把手伸出來,意思是手黑臟的,也要洗。 吃了飯,夜里宋大花又待了會兒,這捆麻繩搓完才走的,麻繩不急著搬,到時候一起交給土長,還得一筆筆記下嘞。 第二天雨沒再下,姜青禾讓徐禎幫她綁袖子,太寬的袖子拔芨芨草不好使,她要背上筐走前,徐禎還跑出來送了麻織的手套。 “你可別忘了帶,到時候又出水泡?!?/br> 姜青禾應了聲,啄了他一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宋大花也剛出門。 拿著兩個焦黑的烤洋芋,在火盆里扒出來的,別看外頭黑,里頭是微黃偏糯的。 吃完兩個人互相看了眼,嘴上一圈焦黑的,笑得不行,擦又擦不掉,避著人到水塘子邊趕緊伸手沾水,抹了又抹。 又笑了會兒,才往春山灣外頭的戈壁灘走去,每年秋收后芨芨草根莖才會飽滿,所以有句話說田黃芨芨黃,這之后的芨芨草很適合編織東西。 到那已經有不少人,裹著頭巾扛著筐子,拿根撬棍在拔芨芨。省力的方式就是用撬棍繞芨芨,棍子一端把土給頂起來,再一拔就成了。 這還是旁邊的大娘看不下去,教這兩個直頭直腦上來拔芨芨的,“虧你們還曉得下雨后來,不趁雨后來,你拔都拔不起來?!?/br> 芨芨的根也挺深的,拔芨芨得在小雨過后,土軟了才好拔,哪有生拔硬拽的理。 “還有啊,栽掃帚成的,你們得把眼放亮,專找比自個兒高的拔,”大娘很熱心腸,一邊用撬棍幫她們撬芨芨,一邊把經驗告訴她們。 “這栽掃帚和扎笤帚,扎笤帚用糜子桿,你們沒有的,去山里砍些藥草桿,泡水后再編?!?/br> 宋大花還沒學到扎笤帚呢,忙拉著大娘問了遍,也稀里糊涂的,大娘拿著扯來的草,隨便找了地方坐下,一點點扎給兩人看。 跟姜青禾以前學過的做法完全不一樣,沒會之前挺復雜的,會了后其實沒那么難。 拔了半天的芨芨草,大娘給她們上了大半天的課,說得兩人恨不得立馬跑回去試試。 栽掃帚簡單的,等芨芨草曬干后,雜葉都給去除了,本來要用木頭棍做掃帚栽子的,太麻煩了,姜青禾直接用稻草桿捆扎起來,再取出一截細麻繩將芨芨草捆扎起來,使勁磕尾部,讓芨芨草對齊。 笤帚沒扎,來不及扎,光是做好一樣都夠費勁的,倒是她們按這個法子試了幾遍,扎出來還挺像個樣子的。 扎好的掃帚一把把倒立靠在墻上擺放,等著再編些筐到時候拿過去一起賣。 這期間,姜青禾還有功夫搓麻繩,和搓草繩,砸爛曬干后的芨芨草,但是要砸得連帶纖維,不能砸斷,浸水泡上會兒。 等芨芨草水潤后,上手分成兩股,搓成單股的,她一般會把單股再湊兩根,擰成三股繩更牢固點。 編完后的第二天,幾個娃都沒帶,讓四婆幫忙看會兒,把草編的東西挨個擺好,各家跟各家的區分開。 拉到鎮上去賣,賣也是分開到遠點賣的,不搶占對方的生意。 徐禎先把瓶子送到鎮上的煙行,對了賬,取了兩個月的錢。因為下一個月,入冬后得下大雪,到時候河流上凍,道路難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來趟鎮里。 煙行挨個檢查了個遍,伙計才說:“春山灣那頭的,你們土長上回說要來拉煙葉,給灣里攬了個撕筋的活?!?/br> 伙計又側身看了眼他的車,搖搖頭,“你去支會聲,明天過來拿,多來幾輛車?!?/br> 徐禎說好,他把一粒碎銀子上戥子稱了,指給徐禎看,“一兩二錢啊,沒錯就畫押?!?/br> 徐禎伸頭去看,也看不懂,又怕到時候自己虧了,他現在能厚著臉皮問,“能給旁人看看嗎?” “對面有家典當鋪,俺可以跟你一起去問問,”伙計說,畢竟這可是一兩二錢的銀子。 問完了,確定沒一點錯漏后,徐禎才揣著銀子,鎮定自若地架著車回到攤子里,姜青禾正給一個老頭找完錢。 “苗苗,你摸摸,”徐禎抓著她的手往他懷里塞。 姜青禾抽回手,瞪他,“大白天的?!?/br> 徐禎頓時臉紅,他低聲說:“你想啥呢,讓你摸摸銀子,一兩二錢?!?/br> 他小心拿出放在布袋子里的銀子,被他捂得有點溫熱了,塞進姜青禾的手里。 那種沉甸甸的重量,硬邦邦的觸感,姜青禾好激動,她悄悄看了眼,不是雪白的,偏灰偏黑,但這可是一兩銀子。 她的手心都有點濡濕了,心怦怦跳,又塞給徐禎讓他趕緊收起來,財不外露阿。 “真銀子?”姜青禾悄悄問,忍不住嘴角翹起。 徐禎使勁點頭,用口型回她,保真。 其實兩人這幾個月一起攢錢,徐禎除了做瓶子,有時候還給人出去修補東西,賺幾個麻錢。而姜青禾給灣里記賬,搓麻繩,編筐子,包括給灣里人幫點忙,各種雜事,一個錢兩個錢地攢。 各自的手都完全不能看了,全是裂口,出水泡后挑開結的痂,骨節也漸漸粗大。但兩人都沒有那么在意了,勞動人民的手沒有好看的。 值得一提的是,幾個月下來,兩個人攢的錢,終于突破了兩千個麻錢! 從小陶罐換成了大陶甕,每次扔錢進去,姜青禾都會享受一把丁零當啷的聲音。 可還是不如銀子來得更驚喜。 “買點東西慶祝一下吧?!?/br> “吃點好的慶祝下?” 兩人異口同聲,又各自笑了。 努力和勤奮不會被辜負,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算數。 第34章 暖鍋 最后幾把掃帚也折價搭了出去, 姜青禾揣著錢,徐禎背上筐在大市晃悠。 攤上有今早新殺的蕨麻豬,半扇半扇掛在rou架上,鮮紅色澤。豬屠家摸著擱在rou墩子上的宰刀, “這都是趕豬客從外運來的生豬, rou呱呱好, 下回雪道不能走了,就沒這么肥實的rou嘞?!?/br> “來半扇,做熏rou吃,”徐禎說得小聲,跟姜青禾打商量。 姜青禾盤算了今兒帶的錢, 還從甕里摸了三吊麻錢,加上剛賺的百個錢。她狠狠心開口, “來半扇, 要最邊上的?!?/br> “得嘞, ”豬屠家勾起半扇rou, 一稱兩百來個錢。 姜青禾跟他還價, 豬屠家說:“那再搭你一堆肚腸好了,別覺著臭, 洗洗炒一盤噴香?!?/br> 可能覺得寒磣了點, 又加了塊豬肝。姜青禾也不好意思再還價, 讓豬屠家順著rou紋理剁碎, 骨頭剁小點。 剁好的rou裝進木桶里, 徐禎牽著馬騾子緩緩走在人群里,姜青禾則盯上了角落賣醬菜的。 “來點不, ”小販帶著頂羊皮氈帽,掀起蓋子一個個介紹, “又甜又脆的糖蒜,自家種的綠蘿卜腌的蘿卜干,跟白的那種嘗起來不是一個味?!?/br> 他夾起一條烏黑的黃瓜,“醬黃瓜,就著撒飯、馇馇吃,保你吃了一頓還想再吃第二頓?!?/br> 還有大頭菜、蓮花菜、韭菜花,腌的色好看,味道嘗了幾根也不錯,尤其小販還一個勁介紹花花菜,邊上盆里花花綠綠混雜的。 “十個錢一罐,你瞅有蘿卜絲、辣子絲、芹菜絲、山藥絲…,”小販一連報了十來種,“拿去攤餅子,抹點辣子醬,夾些花花菜,一咬那叫一個脆,不好你來找俺?!?/br> 姜青禾本來只想買兩罐的,最后心一橫,買了罐糖蒜、醬黃瓜,并兩罐花花菜。給了小販四十個錢,喜得人家還送了她一小袋麻紙包的圓蛋蛋,“自己捏的豆豉,你拌啥都成嘞?!?/br> “承恁的好嘞,”姜青禾笑,招手讓徐禎過來搬,又買了點雜七雜八的,最為驚喜的是,她在角落里瞅到個賣暖鍋的。 地道的土暖鍋,用砂土燒的,灰撲撲一大個,中間凸起中空的“大煙囪”,到時候炭火裝在里面。 老沉一個,師傅要了四十個子,他這是找好土燒的,別糟踐,能用二三十年都不壞。 拉拉雜雜買了一大堆,姜青禾掏出最后幾個子,要了兩個蔥花烤馕,又大又圓,金黃色。 只是這里的烤馕叫馕餅子。 從馕坑里剛拿出來的馕餅子還燙手,徐禎跟姜青禾一人拉住一頭,順著縫扯下來。脆脆的,內里層次豐富,蔥花很香,就是越嚼越干巴,吃幾口灌好些水。 等著虎妮和宋大花收攤過來,兩人還在嚼馕餅,后來變成了四個人不說話,鼓著嘴,大口大口嚼著。 上車往春山灣趕的路上,宋大花揣著一兜子錢,摸了又摸說:“全賣了,照俺說,鎮上的是要有錢些哈,賣四個錢一把也沒幾人還,下回俺還來賣?!?/br> “俺也來,到時候給俺娘和小草扯件新衣裳,”虎妮盤著腿坐在一堆東西中間,臉上笑得憨氣。 姜青禾也笑,伸手將頭巾扯松了些說:“賺了錢,吃頓好的,晚上來我這吃暖鍋子?!?/br> “哎呦,不早說,”宋大花拍著自己大腿喊了聲,“早知道剛才就買塊老豆腐了?!?/br> 她愣是沒舍得買。 “俺娘指定又要說,”虎妮嘿嘿笑,“俺可不管,到時候把俺娘曬的黃花菜偷摸拿點,可惜雞仔太小了,不然也能拿了熬點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