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節
騙人的,有勁個鬼。 挖土是個純力氣活,尤其必須得先把雜草給拔干凈了,不然草根纏繞在一起,土根本挖不上來。 草不曬干再燒,直接埋在土里要過很多年才能轉化成肥料。 種田就沒有不累人的時候。 等徐禎挑了兩擔土下山回來,姜青禾的兩個深簍子才裝滿。 忙活一早上,兩人決定先找個石頭坐下來吃飯。 鍋盔硬的時候也很干巴,大熱天的要不是需要頂餓的東西,吃下去才有力氣干活,姜青禾更想能喝碗粥。 打開四婆給的焦辣子,其實是很地道的油潑辣子,油亮亮,紅汪汪的,辣子太香了。 姜青禾饞四婆后院那塊地很久了,拾掇得特別好,分了好幾塊種辣椒。 青辣子熟得早,五月初就能摘下來搗辣醬糊糊,要不切丁拌醬菜配饃饃吃。 用來做焦辣子的是六月剛熟的紅辣子,灣里人把新鮮的辣椒叫活辣子?;罾弊舆€得曬成干辣子,在鍋里炕到變成碎末,味嗆的人直流淚,辣椒面也碾得細細的了。 四婆在里頭擱了點芝麻,芝麻在這叫胡麻,當初從他國傳入最先種的就是塞北幾個城鎮,在這里芝麻不太缺,山里還有好幾叢野芝麻,只可惜姜青禾沒看見過。 油潑辣子的味太霸道,一打開就香的兩人口舌生津,姜青禾只抹了少少一點,她愛吃辣卻吃不了辣。 在這上頭,她又覺得徐禎古怪了,他賊能吃辣,以前滿滿一勺辣椒都不會吃的臉上通紅,鼻尖冒汗。 “明年得種上一塊地的,”徐禎吃完一整個厚鍋盔,他又有個了新的喜好,想要種上一片辣子,隔幾天就能吃一點辣乎乎的東西。 “到時候讓你一天三頓吃,”姜青禾多放了點油潑辣子,就被辣的呼哧噴氣,不想搭理徐禎。 下晌又挑了幾簍土后,姜青禾開始在山里轉悠,都說麥熟杏爛,灣里最后幾戶人家麥子都收進倉了,杏子應該早就熟透了。 她還沒看見杏樹,卻找到一片野薄荷叢,香氣在干燥炙熱的山林里有些淺淡,夏天是薄荷生長最快的時候了。 她有點驚喜,趕緊放下簍子,拿出小鋤頭開始連根帶土挖,一連挖了十幾株才算完 。 大概記下方位后,又往另一邊走,那邊果樹比較多,遠遠瞧到一點黃,走進去一看還真是杏樹。 可惜爛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熟的還沒掉下來,姜青禾伸手拉下枝干扯下來,那杏子的顏色可真好看。 一點不青,紅黃交錯。 應該是一咬里頭果rou軟爛,汁水飛濺,甜甜糯糯的。她用袖口擦了擦,也不嫌棄咬了一大口。 “嘶,阿——,呸呸呸” 姜青禾酸的臉皺成一團,舌尖全是酸味,苦的她想流淚。 剩下幾個沒扔,等走下山看見在板車邊忙活的徐禎,她伸手把杏子給他,“嘗嘗,可甜了?!?/br> 徐禎對她一點防備都沒有,接過就咬了一口,站在那愣了一會,才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不酸嗎?”姜青禾不信,他根本吃不了一點酸。 徐禎說:“你過來我告訴你?!?/br> 他心里記掛著昨天姜青禾撩撥他,沒找補回來。 姜青禾走進,在草木掩映下,徐禎低下頭親了她一口,交換一個酸杏子味的吻,問“酸嗎?” 姜青禾臉都不帶紅的,回他,“酸個頭?!?/br> 實則巨酸,她嘴硬,比剛結婚的時候親吻還酸哩。 徐禎感覺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還碰上不解風情的,他灌了好幾口水也不頂用。 姜青禾說:“這杏子中看不中用嘞?!?/br> “以后別摘了,不想吃?!?/br> 徐禎可是連特稠的黏飯都能面不改色吃完一大海碗的人,這杏子酸倒牙了。 兩人一致把手里的酸杏子扔掉,吃不來這玩意。 回去把土一筐筐卸下來,坑早就挖出來,那些多余的土就沿邊磊了一圈。 土倒進坑里后,還得填平,填平后再深耕幾遍,先曬幾天,最好把里頭殘存一些蟲子雜草曬干。 挖來的幾株薄荷先種在一個小木桶里,姜青禾薅了幾片,放到涼水前拍一拍,不搗碎,等薄荷浸幾分鐘味道就出來了。 蔓蔓被徐禎帶進來就聞到了,她跑到灶臺邊,手里拽著的鴨子懸空揮著翅膀,發出凄厲的一聲,“嘎——” 沒人理它,蔓蔓提出自己的需求,“涼涼的水,蔓蔓喝?!?/br> 她又把鴨子捧起來,“嘎嘎也要?!?/br> “嘎嘎喝清水,”徐禎沒答應,蔓蔓你別抱著它?!?/br> “噢,”蔓蔓放手,鴨子呲溜滑下來,墩了下屁股,氣得它張開扁嘴咬蔓蔓的褲腿。 蔓蔓沒察覺,她端著碗湊進去吸溜一口,害怕把綠葉子給吸上來,含在碗邊一點點喝。 喝完后她發出hai的聲音,她彎起眼,“涼涼的,甜甜的,好喝?!?/br> “裝在我的水壺里,明天我要去看,”蔓蔓抓耳撓腮,念了一天要跟爹娘說就忘了叫什么,最后她說,“婆婆說有影子會看?!?/br> 啥影子會? 徐禎告訴她,“是牛皮燈影子,明天不是六月六了,灣里請人來唱戲熱鬧下?!?/br> 給灣里公田收麥的時候才五月下旬,眼下才到農歷六月六。 “是嘞,”蔓蔓想起來,“婆婆說明天去看牛皮?!?/br> 她還是沒記住。 但是別的記挺牢,纏著姜青禾說:“我要去看,娘泡多多,裝在我的水壺里?!?/br> 她說:“我要跟羊蛋哥哥一起喝?!?/br> 是的,在塞北少有人叫狗蛋,狗剩,但是叫牛蛋、羊蛋的可不少。 姜青禾記起來,這個叫羊蛋的是棗花嬸家的小兒子。 她還問過棗花嬸,咋就給兒取了這個名,棗花嬸說:本來叫羊糞蛋的,叫著多順口阿,后來想想糞雖說是個寶,摻名里還是不好聽,干脆叫羊蛋。 “給你弄,”姜青禾當然答應。 “娘,你可真好,”蔓蔓又給人灌米湯。 夜里小丫頭翻來覆去不睡覺,她挨著姜青禾耳邊說,“娘,明天我要穿花襖?!?/br> 那件倒春寒時姜青禾裁了花布,塞了羊毛給她做的厚襖子。 姜青禾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拍了拍徐禎,說道:“徐禎,你閨女瘋了?!?/br> “瘋了,哪起風了,”徐禎快睡著了,沒聽明白。 蔓蔓坐在那,她想沒有風阿。 干脆用嘴吹一個吧,結果發出一聲啞炮的“噓——” 第6章 六月六(上) 六月六,日頭紅,曬了衣物不生蟲。 曬衣曬被曬羊皮襖,皮貨毛料滿山坳。各家穿了一冬的衣物都拿出來曬曬,有曬在院子里,也有掛樹梢處,鋪石頭上。 唯獨不能曬在石碾子上,跟糧食有關的都是農家人的命根子,要是哪個娃想挨笤帚把倒是可以試試。 一早姜青禾讓徐禎搭竹架子,昨天兩人又往山里跑了一趟,去油竹林砍了幾根油竹回來。 油竹林正好經過從春山頂引雪水的水渠,有雪水的澆灌長勢不錯,挑了幾根粗壯的,砍成適中的大小。 拿三根交叉分開,用麻繩一圈圈纏上,這樣做四個竹架子,油竹子做竿太細太柔韌了點,曬衣服的竿就選了細木頭,刨去外皮打磨干凈。 姜青禾把捆扎好的沙氈抱出來,鋪在兩根竿子間,用兩根木棍拍打。 灣里少有人家有棉被,在這里棉算得上是稀罕物。大家睡的被褥基本都是用羊毛做的,鋪在底下的叫做氈,得請專門的氈匠,有時還請不到,太吃香了。 “今年冬換條氈子吧,”姜青禾還在拍打沙氈,想換氈子的心更濃重了。她對陪他們熬過一個漫長冬春的氈子,最深的感受就是扎人。 哪怕穿著羊皮襖都覺得扎,怪不得但凡手頭有點積蓄的都不睡沙氈。在那么多的氈子里,山羊毛織成的沙氈最硬,最粗糙。 她想要條綿氈,綿山羊的毛紡成的,又暖和又柔軟。 除了換鹽外,徐禎把換條氈毯也給記下來,再把裝著幾件羊皮襖的木箱子拿出來。 說來這幾件羊皮襖在穿越過來時,就穿在身上的。當時他們還有個行李箱的冬裝,都變成了一個包袱裝著各式灰撲撲的襖子,不至于讓他們一家過得太狼狽。 如今全一件件掛起來曬一曬,姜青禾坐在屋檐下,按照灣里人的做法,把塞了羊毛的襖子給拆開,取出里頭結團的羊毛,曬足日頭后,塞回去縫好冬天再穿,洗是不能洗的。 蔓蔓說:“娘,讓我撕,我撕細細的?!?/br> “那你都給撕開,”姜青禾教她怎么扯開,再一點點鋪攤在簸箕上。 蔓蔓也不說話了,兩手抓著從結團的羊毛里取出一點點,太輕的絮怕它飛走,連呼氣都不敢呼。 結果拆到她穿的花襖,她嘟著嘴堅決反對,“不拆!娘不拆?!?/br> “拆了不能穿?!?/br> 她還記掛著今天要穿花襖子呢。 平時穿的都是耐臟的灰、黑、褐色,小娃老早不滿意了,她就喜歡花花綠綠的。 “徐禎,”姜青禾不跟小娃歪纏,喊她爹來應付。 “咋了,”徐禎出來手里還沾著泡沫,他在里頭把幾件單衣給洗了。 姜青禾甩了甩花襖,沒好氣地開口,“你閨女非得大熱天穿襖子?!?/br> “你管管她?!?/br> 蔓蔓就扒著花襖不放手,她想穿的美美的。 徐禎洗了手出來處理這攤爛官司,“穿了太熱會暈的,過幾天大市的時候,爹娘帶你去挑好不好?” 跟她說通了,小娃還是很講理的,她要求,“得我挑,要紅紅的?!?/br> “到時候挑個大花布,給你蓋頭上,”姜青禾話是這么說的,卻已經盤算起大市要帶什么東西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