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元打斷她道：“不會?！?/br>
    “嗯，什么不會？”

    徐慶元望著她道：“不會不認識，婚約在那里，我們兩家肯定要見面，我去你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如果你非要說是時代給了我們一個機會，那你得往前推，推到1952年，我倆在人販窩里相遇，還要推到四十年代，我爸爸在敵軍空投的炮火里，救了你太奶奶?！?/br>
    徐慶元頓了一下，又道：“我們倆重逢是1963年的事，可是結婚要到1971年呢！小華，中間這么多年，我有很多機會后悔?！?/br>
    小華見他說得一本正經，點頭笑道：“聽起來好像是這么回事?！焙龆肫鹱约鹤龅膲魜?，忍不住和他道：“我還做過一個夢，夢里我沒有回許家，1964年，我倆沒有遇到，姑姑來許家提親，無功而返。然后到了文化`革命后，蕎蕎給我介紹對象，說有一個人因為做試驗中了毒，人還挺好的，讓我去看看?！?/br>
    她是笑著說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像是真的在說一個夢，但是徐慶元從她明顯有些顫音的語調里，意識到這或許是他和小華的另一個故事。

    徐慶元握住小華的手道：“這樣看，我還是寧愿早些時候遇到你?！?/br>
    許小華抬頭，就對上了他十分真摯的眼睛，微微笑道：“我也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就是以后做試驗千萬要注意些?！?/br>
    秦羽拎著飯菜過來，就看到女兒和女婿正輕聲說著什么，笑問道：“小華，慶元這是沒事吧？”

    徐慶元喊了一聲“媽，”又道：“讓你們跟著擔心了?！?/br>
    秦羽笑道：“人沒事就好，以后可得注意點?！庇趾托∪A道：“你今天急匆匆地回來就走了，我都沒來得及和你說，雁華從春市寄了信來，我帶過來了，你看看?！?/br>
    小華拆開，看了兩行就笑道：“媽，是個好消息?！?/br>
    秦羽問道：“怎么，是你們從丹麥引進制糖工藝的事有進展嗎？”

    “不是，媽，是艾大姐的好消息，她有身孕了，還說為了推進技術引進的事，她準備到京市來一趟?！?/br>
    第207章

    秦羽笑道：“那可真是個好消息, 回頭你邀雁華來我們家住吧，她現在有了身孕，得仔細些?！?/br>
    小華應了下來, 心里忽然有些奇怪，艾大姐這個年紀孕育孩子，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兒, 她自己又是很喜歡孩子的人, 這個時候該仔細再仔細才是, 怎么還這么匆匆忙忙地要來京市出差？

    和mama提了一句自己的疑惑，秦羽嘆了一聲道：“我也想到這一層了, 但是小華, 或許對她來說，來京市比待在春市更合適呢？”

    小華望著mama，“mama，你是說顧家的那些人？”

    秦羽點頭, “這種事, 在民國的時候是很常見的，時代換了，人不還是這些人？”又和女兒道：“你先別急，顧尚齊肯定心里也有數?！?/br>
    秦羽又仔細問了徐慶元的情況，確定真的沒什么大問題后，就起身道：“那小華你看著慶元, 我回去了, 等稍晚點, 大華說他過來陪夜?！?/br>
    小華送mama去醫院門口, 下了樓，秦羽忽然道：“小華, 葉恒要回來了?！?/br>
    小華隨口問道：“什么時候??？”

    秦羽道：“說是這兩天，他家里哄他回來，想讓他和一個姑娘相看下，他奶奶這個年紀了，怕走了后，更沒人能勸得了他?！?/br>
    小華覺得也是，葉奶奶是葉恒唯一的軟肋。

    秦羽又道：“那個姑娘是吳向前家的親戚，是個會計，前些日子到胡同里來玩，我還見過一回，模樣兒挺好，談吐也大方得體。要是這回能成的話，葉家也算了了一樁心事?！?/br>
    眼看著到了大門口，秦羽和女兒道：“我先回去了，慶元那邊你仔細看下，有事不要慌，去喊醫生來?！?/br>
    小華點點頭。

    不想，抬眼就遇到了熟人。

    章厲生。

    他正陪著母親，手上拿著厚厚的一摞病歷單，小華瞥了一眼，這么厚的病歷單，在過往的日子里，大概每一張紙都曾給鄭楠的生活帶來一抹晦暗。

    本就家徒四壁，還要為著婆母的醫藥費cao心。

    章家母子二人也看到了小華，陳宜蘭愣了下，隨即客氣地打招呼道：“小許同志，你也在這??？”

    秦羽不認識陳宜蘭，見她打招呼，也客氣地道：“你們也是來看病的吧……”

    小華拉了mama的手道：“媽，他們姓章?！?/br>
    秦羽立即反應過來，大概是章厲生他們，臉上的笑意立時就淡了。

    章厲生倒是面不改色地問道：“小華，是徐同志在住院嗎？是哪里不舒服嗎？”他早看到了許小華，隱約聽她mama提了徐慶元的名字。

    小華當沒聽到，拉著mama，直接越過他們就走。

    陳宜蘭嘆了一聲，和兒子道：“算了，也怨不得人家不理我們，確實是我們理虧在先，對不住鄭楠。你meimei今兒回來，估計已經在家等我們了，先回去吧！”

    隔了兩步路，小華和mama道：“看到他們一家，我心口都覺得憋著氣，想想都替楠姐不值?！?/br>
    秦羽道：“鄭楠那么好的人，又和他們家共過危難的，他們一家都能做出這么不要臉的事情來，我都不信，他們還能娶到比鄭楠還好的媳婦？”

    又道：“倒是鄭楠，她還年輕呢，離了章家，才是真的擺脫了霉運，好日子肯定在后頭的?！?/br>
    小華點頭，“等楠姐考上研究生了，我就鼓勵楠姐重新找對象，肯定比章厲生這種好千百倍?！?/br>
    秦羽提醒她道：“你要是給她介紹，一定得先多了解，鄭楠不容易，不能再出紕漏了?！?/br>
    小華點頭，“媽，我知道，我就是這么一說，楠姐現在也沒有二婚的想法?！?/br>
    秦羽又道：“不僅是鄭楠，就是別的姑娘，你給人介紹的時候，也要多留點心眼，我聽說知青們在鄉下結婚，只要沒領結婚證，離了插隊的地方，就不會有幾個人知道?！?/br>
    “好，媽，我知道了。對了，媽，小星星要是問起我和她爸來，你就說我倆這幾天忙，別說她爸中`毒住院了，不然她那小腦瓜還不知道瞎想些什么?！?/br>
    秦羽笑道：“是，這孩子年齡不大，愛cao心得很，行，你好好照顧慶元，家里有我和你奶奶呢，你盡管放心?！?/br>
    章家這邊，母子倆到家的時候，章曉彤已經在家了，不過是在搬自個的行李。陳宜蘭看院子里堆著大包小包的，問女兒道：“曉彤，你這是干什么？”

    章曉彤悶頭道：“不做什么，把我的東西從這個家搬走?！?/br>
    陳宜蘭皺眉道：“這都是你2月份才寄回來的，不是說等天冷了，再回來拿嗎？”

    章曉彤“唰”地一下，把手里的行李包往旁邊推了一下，盯著哥哥道：“你怎么不在信里和我說，你和嫂子離婚了？”

    她下鄉后，幾年才回來一次，這次回家之前，忽然聽二哥說，大哥和大嫂去年就離了，兩個孩子都跟嫂子走了，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接到那封信的時候，她覺得難以置信，如果沒有嫂子，他們一家能順利地度過那十年嗎？幾乎不可能！

    嫂子還生了兩個可愛的侄子侄女，她完全想不通，哥哥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此時面對meimei的質問，章厲生有些頹喪地道：“是鄭楠誤會我和舒青梅，舒青梅丈夫去世，她又得了肝炎，沒錢治病，我就借了她二十塊錢，這事沒和鄭楠商量……”

    章曉彤冷冷地看著他，“章厲生，你捫心自問下，你真的不知道嫂子為什么要離婚嗎？”

    見哥哥不說話，章曉彤冷哼了一聲，“她嫁到這個家來，洗衣做飯，伺候老的，照顧小的，你心疼過她嗎？她因為你，從工程師變成了不受待見的工人，你愧疚過嗎？你但凡有一丁點的愧疚，也做不出這種齷齪的事來，你別和我扯什么可憐、同情的，誰家還能比我們當年可憐，誰可憐我們了？是嫂子！”

    陳宜蘭拉了一下女兒的胳膊，“曉彤，不要和你哥哥這樣說話，他畢竟是你哥?！?/br>
    章曉彤甩開了mama的手，“當年慫恿哥哥接受嫂子的是你，你心里最清楚他們倆是怎么回事，媽，你就不怕咱們家遭報應嗎？”

    陳宜蘭被女兒這一句問的，眼淚都掉了下來，“曉彤，怪mama，不怪你哥，當初是mama逼著他的?！?/br>
    “那你現在怎么不逼著他不要離婚？覺得現在條件好了，你兒子該自由了？都是女人，要是你女兒遇到了這樣一個婆家，這樣一個丈夫，你心里什么想法？會不會也覺得是活該？”

    “啪”地一聲，陳宜蘭甩了女兒一個巴掌。

    章曉彤低了下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掉眼淚，緩了一會兒，就開始收東西，一邊道：“你們見利忘義，當年章厲生摔斷腿的時候，如果不是嫂子給我們買菜買藥，他現在就是個瘸子！過去十年，如果不是嫂子cao持家里家外，給我們寄錢寄物，現在遭受這種欺騙、傷害的就是我！”

    陳宜蘭打了女兒就后悔了，有些愧疚地拉著女兒的胳膊，“曉彤，mama不是故意打你的，你不要這樣和mama說話……”

    章曉彤搖搖頭，“我永遠忘不了，那年哥哥摔斷了腿，家里米缸里只剩下幾粒米，你東家借西家湊的，也就換來幾碗稀粥，我和二哥餓得前胸貼后背，只能半夜爬起來舀冷水喝，是嫂子，讓我每天去菜市的李蕎蕎那拿菜?！?/br>
    又低聲道：“我剛下鄉的時候，被村里的流氓纏上，我害怕的夜里都不敢睡覺，也是嫂子想方設法地籌錢給我寄來，讓我給村支書家送禮，讓他家婆娘讓我當干女兒……”

    陳宜蘭哭著道：“曉彤，你怎么不和mama說？”

    章曉彤反問道：“說什么？你自己都需要嫂子寄錢寄物去，和你說，除了平白增添你的煩惱，還能怎么樣？”

    這時候，章曉彤已經收好了東西，望著她哥哥和mama道：“這個家，我以后都不會回了?！?/br>
    陳宜蘭追著女兒走了幾步，可是章曉彤背著大大的行李包，身影決絕的像是沒有了她這個母親一眼。

    陳宜蘭又轉過身喊兒子，章厲生跑了幾步，把meimei拉住了，“曉彤，你今天一走，mama心里怎么想？mama一直盼著你回來?！?/br>
    章曉彤望著他，“那你離婚的時候，mama怎么想？mama就能同意了嗎？你要我們為這個想，為那個想，你自己怎么不問我們想想？不為萱萱和躍躍想想？”說著，甩開了哥哥的胳膊。

    章厲生還要再拉她，章曉彤反手一個巴掌甩在了他臉上，“滾蛋！”

    章厲生不妨meimei氣性這么大，只好讓她走了。

    章曉彤拖著行李，轉車到了罐頭廠，剛好是下班的時候，她就站在大門口等鄭楠。

    鄭楠出來的時候，確實看到了她，微微停了腳步，喊了一聲：“曉彤！”

    章曉彤立即喊了聲：“嫂子！”

    鄭楠沒有應，“喊我名字吧！”

    “jiejie，我二哥把你們離婚的事，都告訴我了，jiejie，你怎么都沒和我說？”又道：“我去你那里住幾天好不好？”

    鄭楠搖頭道：“曉彤，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該明白我們已經不是一家人?！?/br>
    又道了一句：“謝謝你來看我?！鞭D身就走了。

    章曉彤拖著行李，忽然就蹲了下來，嚎啕大哭。

    鄭楠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到底沒有心軟，徑直走了。

    第二天傍晚，鄭楠提著東西來醫院看徐慶元。

    小華有些詫異地道：“楠姐，你怎么來了？”

    鄭楠笑道：“昨天下班，我想著周六，你該在家的，就準備去找你聊個天，聽你mama說徐同志在這邊住院。我不知道就算了，我知道了，肯定得過來一趟?！?/br>
    小華忙道：“沒什么事，你還要照顧孩子呢，”見她還提著東西來，忙道：“東西我們可不收，楠姐，你一會帶走?！?/br>
    鄭楠笑道：“知道你不要，但我總不好空手來，就買了幾個蘋果，走，我倆去洗了，你請我吃掉，行吧？”

    小華點頭，“這行?！?/br>
    等出了病房，鄭楠和小華說了昨兒個章曉彤來看她的事，“現在再看到這個姑娘，我都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br>
    小華安慰她道：“楠姐，現在夢醒了，咱們就不要再想，耿哥聯系你沒？”

    “聯系了，昨天下午就去我們單位找我，小華，你可能想不到，我認識這個人的?！?/br>
    小華有些好奇地道：“什么時候的事??？”

    鄭楠笑道：“就是1964年，我們倉庫失盜，他過來采訪，我給他指過路，他當時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倆還聊了幾句。這回一見面，他就說見過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