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本來就人多，這會兒又來了兩個女同志，家里就越發顯得擁擠了，陳宜蘭囑咐次子道：“小嚴，你帶meimei去旁邊公園玩會兒?！?/br>
    小華笑道：“嬸子，讓他們把包子吃了再去吧！”她剛剛就看見了，曉彤拿了一個rou包子給奶奶，剩下的就還放在紙袋里，曉彤已經朝那個油紙袋子，瞟了好幾次。

    沒想到，她話一出口，里間的老人家就冷哼道：“現在的小娃娃可比我們那時候享福，家里什么好的都緊著小的，老的餓死渴死，也沒個人管管~”

    陳宜蘭拿包子的手，立時又縮了回去，嘆了口氣，有些歉疚地看著兩個孩子道：“先去吧！”

    章小嚴點了頭，帶著meimei走了。

    一旁的鄭楠，這時候也有些側目，微微皺了皺眉。

    許小華覺得這老太太有些欺負人，心里悶悶的，也不想在這屋子待下去，和陳宜蘭道：“嬸子，我和曉彤他們一塊去吧，這塊我路過幾次，一直想逛逛來著?！?/br>
    陳宜蘭以為她是想留空間給厲生和鄭楠多處處，臉上露了點感激的笑容，“哎，好，”又招呼女兒道：“曉彤，帶你小華jiejie去旁邊逛逛?！?/br>
    “好的，媽！”

    等出了胡同，小華就讓兄妹倆等她下，去旁邊的飯店買了三個rou包子出來，遞了兩個給兄妹倆道：“我早上也沒吃，咱們一人一個?！?/br>
    兄妹倆都有些不好意思，小華塞到了兩人手里，“我可不好吃獨食，趁著熱乎，咱們快吃吧！”

    豬rou和富強面粉的香味，一直縈繞在鼻端，曉彤看了眼二哥，見他點頭，才小口地咬了一口，

    輕聲道：“真香，我好幾個月沒吃過rou包子了?！?/br>
    小姑娘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許小華道：“是吧？我以前有兩年沒聞過rou味，后來我媽喊我吃rou，我都不敢吃，怕吃了鬧肚子?！?/br>
    章曉彤呆了下，有些好奇地問道：“怎么會那么久??？我聽我哥哥說，許jiejie你經常幫助他，我以為你家里不會有什么困難?！?/br>
    小華回道：“家里出了點變故，現在好了，等你哥身體恢復好了，你家里也就好了?！?/br>
    一旁一直沒吱聲的章小嚴問道：“小華姐，你們單位現在招不招臨時工啊，我下學期讀完就不想讀了，想找份工作?！?/br>
    小華愣了下，知道這少年是想早點工作，幫忙解決家里的負擔，委婉地道：“你哥哥大概不愿意你這么早工作?！?/br>
    章小嚴道：“讀書也是為了工作，我家里這個情況，我就是坐在教室里，也沒心思看書?！鳖D了下，又低聲道：“有時候餓得眼睛都發暈，也聽不進去老師在說什么?！?/br>
    這是頭一回，兄妹倆毫無避諱地在外人跟前說出家里的窘迫。

    許小華默了一會，“我們廠里暑假前后，一般都要招臨時工的，回頭我幫你打個招呼，到時候你可以去找人事部的梁安文?！笔罴偾昂笫峭?，廠里每年都招一批臨時工，至于能做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個季度，完全靠個人了。

    章小嚴想不到許小華真的愿意幫他，忙表示感謝。

    許小華搖頭道：“不用，你哥哥先前也幫了我，哦，你要是對技術這塊感興趣，也可以和你哥把那本罐頭廠的筆記借過來看?！?/br>
    章小嚴詳細地問了這筆記長什么樣子，顯然是怕他哥不愿意拿給他，預備私下悄悄找來看。

    三個人聊了半個小時，許小華估摸著鄭楠那邊也差不多坐得急了，就和章家兄妹倆一起回去了。

    他們到院子里的時候，鄭楠正在幫著陳嬸子擇菜，看到他們回來，鄭楠就提出了告辭。

    陳宜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站起來道：“不是說好在這邊吃了午飯再走嗎？你們特地跑一趟，總要在我們家吃頓飯的?！?/br>
    許小華笑道：“嬸子，你別和我們客氣，我們今天還約了朋友，下回再來嘗嘗您的手藝?！?/br>
    鄭楠也溫聲道：“是嬸子，家里現在正忙著，你別和我們客氣?！?/br>
    陳宜蘭張了張嘴，到底沒多留，實在是現在囊中羞澀，就是留人吃飯，也難置辦出一桌像樣的菜來。

    再者，屋里的老婆婆還時不時罵咧幾句，給小鄭聽到了，她怕厲生難為情。

    “那你們有空再來玩，下回可不準再帶東西了！”

    兩人都應了，陳宜蘭又堅持把她們送到了胡同口，看著兩人上了公交車，才轉身回去。

    鄭楠從車窗里像胡同口那邊看了一眼，見人走了，才和許小華道：“沒想到章同志家這么難?！倍鄡蓚€人，就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許小華道：“章厲生是不容易，他弟弟今天還說，不想念書了，想早些工作?！?/br>
    鄭楠點頭，“除了奶奶有些糊涂，一家人都是好人，這樣的家庭慢慢奮斗，日子總能熬出來的?！?/br>
    許小華緩緩地望了眼鄭楠，見她表情溫溫和和的，顯然在親眼見了章厲生的家庭后，她不但沒有被嚇退，反而莫名地鼓起了挑戰艱難模式的勇氣。

    許小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才擠出一句：“怕是不容易，章同志底下的弟弟meimei還小，曉彤今年不過十二歲，等她大學畢業，至少也有十年呢！”

    鄭楠輕聲道：“曉彤還挺勤快，這么小，就是她mama的小幫手了?！?/br>
    許小華應了聲，就沒再說話，望著車窗外，忽然聽到鄭楠問道：“小華，他家那張自行車票，是你先前幫忙出的嗎？”

    “是，當時還換了七十多塊錢，這次章厲生住院，大概花的差不多了?！?/br>
    鄭楠搖頭道：“不是，我聽小嚴說，前頭他家有個堂叔從收容所里來信，請他們寄些伙食費抵消那里的伙食費和作回鄉的盤纏，陳嬸子就把這錢寄了一半過去？”

    許小華隱約覺得“收容所”聽起來有些熟悉，前頭好像聽說過，誰進了收容所去？一時間想不起來，只問道：“章同志老家是哪的??？”

    “說是山省那邊的?！?/br>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許小華在白云胡同公交站那里下了車，鄭楠還要接著往前坐。

    小華一到家，就見慶元哥在院子里幫著奶奶曬紅辣椒，忙問道：“慶元哥，我爸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房間里補覺，今天還順利吧？”

    許小華點頭，想了想問道：“先前我們是不是聊過，誰進了收容所去??？我今天去章厲生家，聽說他堂叔前段時間也被送進去了?！?/br>
    從廚房里出來的沈鳳儀，剛好聽到孫女的話，冷哼道：“還能是誰，許呦呦的生父，章清遠唄！是我老婆子把他送進去的?！?/br>
    許小華瞬間想到了什么，“奶奶，他也姓章？立早章？”

    “是，怎么了？”

    許小華沒吱聲，徐慶元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輕聲道：“章厲生的那位堂叔，應該就是許呦呦的生父?！?/br>
    沈鳳儀詫異了下，很快又有些嘲諷地道：“呵，那許呦呦在京市還不算舉目無親，她這還有一門親戚呢！”

    沈鳳儀懶得提這個人，和徐慶元道：“你倆中午不是要和心怡一塊兒吃飯嗎？時間不早了吧，收拾收拾出門去，早點回來?！?/br>
    “哎，好！”

    兩個人出了家門，小華就問道：“今天奶奶從醫院回來，心情還好吧？”

    徐慶元點頭，“還好，應該沒和大伯起沖突，倒是……倒是許叔，看起來人有些疲憊?！?/br>
    小華道：“我爸本來胃就不是很好，熬夜最傷胃了，我今晚替他去吧！”

    徐慶元道：“我請半上午假，今晚我去，明早再坐車回單位?！?/br>
    “那怎么行？你這就要去春市了，正忙著交接材料的時候，怎么好耽誤你的工作，慶元哥，你別擔心，我這么年輕，熬個一兩晚沒什么問題的?！?/br>
    徐慶元沒有多說，準備下午和譚建華說下請假的事。

    兩人走了幾步，許小華微微低頭道：“就是我和大伯沒什么好聊的，我也怕他和我說些什么對不起之類的話，我不知道怎么回答?！?/br>
    正聊著，忽然聽到有人喊“小華！”“慶元！”

    小華以為是心怡和程斌他們，不成想，一轉頭看到的是吳慶軍，正喜氣洋洋地朝他們揮手。

    吳慶軍很快就走了過來，“哎，我遠遠看著像，還真是你們，我去醫院看望一位老領導，沒想到在這碰到你們了，小華，家里最近還好吧？”

    小華看他，像看傻子一樣，淡淡地道：“我家還好，就是我大伯在住院呢！”她覺得有點諷刺，許呦呦出點事兒，大伯就鞍前馬后地忙活，這回到大伯出事了，這兩口子像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一樣。

    吳慶軍臉上的笑意立即消了下去，“嗯？我爸怎么了？”

    徐慶元道：“昨天夜里回家的路上，忽然暈倒了，幸好被熟人看到，送到了醫院里?！?/br>
    吳慶軍忙問道：“也是友誼醫院嗎？爸真是的，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們知會一聲呢！”

    許小華木木地道：“誰知道呢？”因著許呦呦母女，她們許家這會兒還分崩離析的，許呦呦母女倆轉過身，卻好像什么事兒都沒發生一樣，自顧自地過日子去了。

    她想想，都覺得有些不公平，看吳慶軍一副發懵的樣子，心里也有些不耐煩，“慶元哥，心怡可能都到了，咱們走吧！”

    準備走的時候，許小華忽然想起來，問了一句：“你知道許呦呦生父老家是哪里的嗎？”

    吳慶軍點頭，“是山省原市的?！?/br>
    許小華這才相信，章厲生的堂叔就是許呦呦的生父，一時心里有些復雜。

    望了吳慶軍一眼，和徐慶元一塊兒走了。

    吳慶軍也不在意她的態度，轉身又回副食品店買了些禮品，準備去看岳父。

    童辛楠正在給許懷安削蘋果，邊和他道：“懷安，你也別把嬸子的話往心里去，她這是嘴硬心軟，要真是不要你這個兒子，也不會來給你送飯了?！?/br>
    許懷安點頭，“我知道，我就是覺得有些對不住她老人家，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要為我cao心?！?/br>
    童辛楠把蘋果遞給了他，嘆道：“我mama臨走的時候，也在為我cao心，她們這一輩做父母的都這樣?！?/br>
    又安慰他道：“嬸子不是喊你回去吃年夜飯嗎？這是個好機會，你到時候在她跟前誠懇地道歉、表態，這事兒也就過去了?！?/br>
    許懷安苦笑了下。

    吳慶軍就是這時候來的，一進來就喊道：“爸，你住院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們說一聲呢？如果不是剛才碰到小華和慶元，我都不知道您在這兒！”

    他一口氣說完，才注意到岳父病床邊上的阿姨，剛才他以為是請的護工，也沒在意，可是當她轉身過來，望著他微微笑著的時候，吳慶元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位女同志不是護工。

    輕聲問道：“爸，這位是？”

    童辛楠笑道：“我是懷安的同事，我姓童，你是呦呦的愛人吧？”

    “是，童阿姨您好！”

    童辛楠和他握了握手，才道：“懷安也是怕你和呦呦擔心，呦呦又在坐月子，懷安這邊有小華一家在看著?！?/br>
    吳慶軍道：“爸，呦呦坐月子，不還有我嗎？醫生怎么說??？要不要緊??？”

    還是童辛楠回的話，直到吳慶軍說晚上他來陪床，許懷安才開了口，“不必！”

    “爸，這是我該做的，您放心，我這邊能請到假……”

    許懷安打斷他道：“不必，奶奶看到你和呦呦，會不高興?！?/br>
    這一句話出來，把吳慶軍砸懵了，好像他和呦呦見不得人一樣，輕聲喊了聲：“爸！”

    許懷安擺擺手，“你回去吧，好好照顧呦呦，我的事，和你們沒關系?！?/br>
    “爸，你這樣說，呦呦會傷心的?！?/br>
    許懷安轉頭望向他，“呦呦成年了，小華奶奶已經七十多了，慶軍，你該明白我的意思?！?/br>
    吳慶軍見他態度很堅決一樣，嗓子里一時有些發堵，“爸，呦呦一直將你當親生父親，您這樣……”

    許懷安擺擺手。

    吳慶軍紅著眼眶，把東西留下，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