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雯雯淡淡地道：“要學會觀察，有問題可以提前和我說?！?/br>
    許小華懷疑，舒雯雯就是故意打她的。對于這個年代學徒受欺負的事，她是一直有所耳聞的，但是舒雯雯表現得也太明顯了一點，她才第一天來呢！

    面上倒是不吱聲，“好的，班長，請問手套在哪里領？”

    舒雯雯像才想起來一樣，“哦，你剛來還沒有領工服這些，你先去人事那邊把工服領了，然后到車間統計員那里領手套?！?/br>
    “班長，請問統計員是哪位？”

    舒雯雯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統計員葉禾苗正在數著玻璃罐，聽到許小華的來意，忙放下了手里的活，道：“行，你跟我到隔壁來，先領十天的，”又問她道：“帶你的師傅是誰??？”

    “是舒班長?！?/br>
    聽是舒雯雯，葉禾苗“哦”了一下，“你就是雯雯先前說的那個侄女吧？不是說下個月才來嗎？怎么提前來了??？”

    許小華微微垂了眼眸，大概明白舒雯雯對她的不友善，來源于哪里了，笑笑道：“不是，我今天才認識舒班長?！?/br>
    葉禾苗笑問道：“那你是誰介紹來的，我們廠可不好進呢！”

    許小華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家里說給我找了個工作，讓我來這邊的人事部報道?！?/br>
    葉禾苗見她不愿意說，也就沒再追問。讓她在登記簿上簽了字，才笑道：“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剛來廠里，嘴巴甜點沒錯?！?/br>
    許小華知道，這是人家好意提醒她，忙應了聲：“哎，好，謝謝葉jiejie?！?/br>
    晚上五點下班的時候，許小華隱隱覺得，自己的手背都有些發麻。她知道這是給舒雯雯打出心理問題來了，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真是到哪里都有競爭和傾軋，她一個小學徒竟然都招人眼了。

    轉眼又想到，雖然今天因為什么“不在一條直線上”“間距不一樣”等問題，被打了好幾下手背，但是這一項流水線的工作，好歹是會了。

    下午舒雯雯站在她旁邊好一會兒，也沒找到機會再下手。

    到家的時候，院門正開著，許小華還奇怪著，就聽奶奶道：“小花花，我就算著你該回來了，怎么樣，上班第一天還順利嗎？”

    “挺好的，人事部把我安排到了空罐車間，我們班長說，這是整個生產技術部最輕松的車間了?！?/br>
    沈鳳儀見孫女兒笑呵呵的，也就沒有多心。老人家壓根沒有想到，孫女是報喜不報憂。

    秦羽聽見女兒回來，拿了一封信遞給她道：“今天收到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你快看看?！?/br>
    一聽是哥哥的信，許小華眼睛一亮。接過來一看，只見寄信人一欄寫著“許衛華”，立即笑道：“真是我哥寄來的，他出任務回來了?！?/br>
    秦羽溫和地笑道：“那你快拆開看看?！?/br>
    許小華打開，信的開頭把當年她到許家的場景說了一下，包括身高、發型、穿著什么樣的衣服和鞋子，許小華念給奶奶和mama聽，沈鳳儀忙點頭道：“對，對，你走失的那天，確實穿的這一身衣服?！?/br>
    許小華又往后看，只見上面寫著：“小華，這么些年，我都幾乎忘記你不是我親meimei了。爸媽臨走的時候，都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好你，你要是想讀書，就支持你讀書。以后就算出嫁，也要給你置辦一筆嫁妝，不讓你被婆家看輕了去。

    雖然現在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回了你本來的家，但是哥哥還是想說一句，無論什么時候，你都還是我meimei。你如果想讀書，哥哥還是會供你讀書，如果想回家來，曲水縣許家村的許家，永遠是你的家。

    關于你在上封信里提到的，不想讀書，想學一門技術的事，哥哥覺得你這想法也挺好的，但是現在你回家了，哥哥建議你還是和父母再商量一下。如果有什么問題或困難，記得給哥哥來信。我預備下次休假，去京市看望你和你的家人。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

    落款是“哥哥”。

    許小華看完，心里百感交集，爸媽剛過世的時候，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己和哥哥是相依為命的了，現在收到這封信，看到上面的“你和你的家人”，覺得自己回到京市，好像在無形之中，讓哥哥成了孤家寡人一樣。

    秦羽見女兒眼眶發紅，安慰她道：“你哥哥不是說，下次休假過來嗎？到時候我和奶奶提前給他把房間收好，小華，你養父母收養了你，就是對我們有恩，以后我們也會把你哥哥當一家人的?！?/br>
    許小華吸了吸鼻子，“嗯，好，謝謝mama！”

    秦羽笑道：“趕快洗手吃飯，一會給你哥回一封信，他可能還擔心你在這邊不適應呢！”

    “嗯，好！”

    許小華默默地想，雖然生活有諸如這樣那樣的不愉快，但是她不僅有關心、愛護她的哥哥，還有偏疼她的mama和奶奶，她要打起精神來，努力工作和學習，為自己和家人在未來的風暴里，提供一個安穩的港灣。

    轉眼到了周末，許呦呦一大早就穿戴整齊，頭發上還別了一個簡單的蘭花發卡，在鏡子前仔細照了下，就準備出門。

    曹云霞覺得有些不對勁，出聲問道：“呦呦，你今天還去加班嗎？”

    許呦呦頓了一下，才回道：“媽，不加班，和同學一起去西四長街那邊看個電影，下午就回來了?！?/br>
    曹云霞點點頭，“那你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在家悶得很?！本徚艘幌掠值溃骸敖o我帶一袋板栗吧，我這倆天吃什么都像是沒胃口一樣?！?/br>
    許呦呦猜到了是爸爸一直沒回來的原因，望著母親道：“媽，要不我今天下午，去一趟爸爸的單位？”

    曹云霞搖搖頭道：“沒事，你別管，你爸今天肯定是要回來的，今天都周末了?！彼龥]和女兒說，她昨天已經去了一趟，讓懷安今天回來陪她去醫院做檢查。

    她想，懷安今天大概是要回來的了。

    許呦呦見mama這樣說，也就沒再多說，“那我回來給你帶板栗?！?/br>
    等女兒走了，曹云霞一個人在躺椅里，望著房門出神。

    許呦呦是下午六點多才回來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她和吳慶軍看完了電影后，又一起去吃了午飯，逛了下西四商場，倆個人在一塊的時候，倒不覺得時間過得快。

    等到了淺水胡同門口，想到早上是答應了mama早些回來的，心里一時有些忐忑，怕被mama看出來什么了。

    mama要是知道她處了對象，肯定要她把人帶回來看看，但是現在她家這情況，不論是mama的精神狀態，還是居住的環境，她都覺得不適合把吳慶軍帶回來。

    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才推開了房門，發現家里陰沉沉的，冷得讓人都不住瑟縮了一下，忙問道：“媽，爐子里的活滅了嗎？”

    轉頭又發現鍋灶都是空空的，和她早上剛走的時候一樣，不由皺眉道：“媽，你今天不會沒吃飯吧？”

    曹云霞有氣無力地道：“沒有胃口，身上也乏得很，不想動?！?/br>
    許呦呦聽見真沒吃，忙把爐子升了起來。

    等火苗燃起來，她才覺得家里像是有了點人氣，就聽到身后的mama幽幽地道：“呦呦，你爸今天還是沒回來呢！”曹云霞整個人陷在躺椅上，眼淚不覺就滾落了下來。

    她都說了，她身體不舒服，想讓他陪她去做個檢查，懷安竟然還是沒回來。

    曹云霞忽然意識到，丈夫大概是對她冷了心了。先前她一說不舒服，懷安就是再氣，也會以她的身體為重，不會和她再慪氣。

    但是這回，丈夫不在乎了。

    許呦呦有些看不過眼，溫聲勸道：“媽，我先給你做點吃的，你總要給爸爸一個回緩的時間，過幾天他氣消了，自然會回來的?！?/br>
    見mama沒有反應，又耐著性子道：“媽，你就算不餓，也要為肚子里的弟弟meimei想一想，你還懷著身孕呢！”

    聽到這句話，曹云霞忽然坐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盯著女兒，喃聲問道：“呦呦，那天秦羽說這是我的報應，你覺得這是我的報應嗎？”她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竟然在這個時候吃了安眠藥。

    許呦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天光著急嬸子會不會撤案，竟然把這事給忘記了。

    試探著問道：“媽，你吃的不多吧？”

    聽女兒這樣問，曹云霞的心里又不覺后悔起來，本來她也不是天天都要喝牛奶的，那些天因為做賊心虛的緣故，還多喝了點。

    “媽，要不明天去醫院問下醫生吧，這孩子要是不能留的話，我們還是趁早做打算?！?/br>
    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了曹云霞，“什么叫不能留，呦呦，你是不是不想多個弟弟meimei？他在我肚子里好好的，什么叫不能留？”

    許呦呦皺眉道：“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怕……”

    許呦呦正說著，不意對上mama憤怒又滿是警惕的眼睛，胸口一瞬間像灌了一碗冷水一樣，到嘴的話不覺就咽了下去。改口道：“媽，是我不對，是我亂說話，你別生氣?！?/br>
    曹云霞有些疲憊地道：“你先洗洗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再等等你爸?！?/br>
    這一晚，許呦呦睡得迷蒙蒙的時候，忽然被母親的尖叫聲嚇醒，腦子里不由一激靈，就聽見母親尖叫著喊道：“血，血！”

    許呦呦立即套了衣服，轉身敲隔壁劉爺的門，請他們一家幫忙，把mama送到了醫院，又給在單位的爸爸打了電話。

    等許懷安到的時候，曹云霞已經在手術室里了。

    第026章

    許懷安趕忙問女兒, “呦呦，怎么回事??？”

    許呦呦有些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弊蛲砩蟤ama心情不好，還非要等爸爸回來, 她煮了面條，哄著mama吃了以后，自己就去睡覺了。

    半夜忽然聽到mama的尖叫聲, 一睜眼就看到mama一手是血, 很害怕的樣子。立即就套了衣服, 跑去隔壁喊人幫忙了。

    許懷安聽女兒說完以后，又問道：“醫生怎么說？”

    “說是大出血, 具體原因不知道?！痹S呦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心里影影綽綽地懷疑，可能和先前的藥物有關。忽然又覺得，可能是mama最近情緒起伏波動過大。

    正想著，手術室的門忽然開了, 一個護士拿了一份材料過來, 讓她們簽字，又問道：“孕婦有不良孕史嗎？她現在大出血的原因還不明確，你們家屬要是知道情況的話，要如實告知，不要隱瞞?！?/br>
    許懷安忙道：“有，流產了兩次, 不過都是小月份的, 兩三個月左右, 都是意外流產?！?/br>
    旁邊的許呦呦, 想到護士的那句“不要隱瞞”，猶豫了再次, 還是不敢拿mama的安全打賭，支支吾吾地補充道：“不，三次，還有一次是六個月左右?！?/br>
    護士忙記錄了下來，“就這三次嗎？”

    許呦呦肯定地道：“對！”

    等護士進去了，許懷安望著女兒，輕聲道：“什么時候的事？”

    許呦呦低聲道：“大概我五歲的時候，是我生父的孩子?！庇峙掳职侄嘞?，描補道：“那個孩子，我mama一想起來就要哭，所以后來我們都不愿意再提了?！?/br>
    許懷安望著手術室門口亮著的燈，忽然覺得夫妻十多年，他其實對曹云霞并不了解多少。

    一直到五點多，手術室的門才開了，許呦呦忙上前問道：“醫生，我媽沒事吧？”

    醫生開口道：“沒有大問題，意外流產，流產原因暫不明了，可能是習慣性流產?！鳖D了一下又道：“患者已經清宮了三次，并且年齡也很大了，我們建議不要再妊娠，大概率還是留不下來的，你們家屬要好好地做下患者的思想工作?！?/br>
    說著，還輕輕看了眼許懷安。

    像是認為，患者這么大年紀還要生育，是丈夫逼迫的一樣。

    許懷安木木地點頭應了下來，“好的，謝謝醫生?！?/br>
    曹云霞被推出手術室不久，可能由于過于疲憊，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許呦呦這才問道：“爸爸，mama小月子至少要做一個月，要不要請個保姆過來幫忙？”她和爸爸都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在家里陪著mama。

    再者，mama現在情緒不穩定，她也不放心mama一個人在家。

    許懷安點點頭，“我回頭去街道辦那邊問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br>
    許呦呦望著父親道：“爸，那你最近回來住嗎？”

    許懷安愣了一下，繼而點了點頭，“回來?！?/br>
    許呦呦頓時松了一口氣，“那我就去單位宿舍住，加上保姆的話，咱家怕是住不下?！?/br>
    許懷安不置可否。

    許呦呦望著爸爸，總覺得他好像一個人陷入了某種思緒里，并沒注意她在說什么一樣，一時也就住了嘴。

    周三一早，開早班班會的時候，許小華就被舒雯雯點名道：“許小華，你今天換個區域，到二區去?！?/br>
    一區是直線型噴洗機，這個許小華cao作了幾天，已經很熟練了，這些天舒雯雯就是在邊上看著，也沒找到一次打她手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