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草嚴重低估了省報的聲望和威力，還沒到早上十點鐘，江老太的房子已經被趕來想看她的熱情群眾圍的水泄不通了，不光有別的報社的記者爭先恐后的要采訪她，還有很多拿著本子和筆的學生，一臉崇拜和高興的說要向她學習。

    更有不少人帶了家里的白糖，花生，水果等東西過來，夸她是楚省的驕傲，給楚省人長臉了，把東西扔下就跑，喊都喊不住。

    李芳草再次被這個時代的人的淳樸深深打動到了。

    肖仲欽和楊知非中午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圍起來的樣子，兩個人慌忙分開人群，好說歹說才把一大堆人都勸了回去。

    “不行，不能再住這了?！毙ぶ贇J嘆氣道，上午還是上班上學的時間都來這么多人，下午豈不人更多？到時候安全問題怎么保證？萬一這么多人里面有壞人混進來，那后果簡直不敢想象。

    李芳草認命的收拾起了東西，準備帶江老太再去招待所住今天。上次被迫去住招待所是為了躲避不懷好意的人的sao擾，這次是為了躲避善良群眾的熱情。

    去招待所的路上，大家心情都很不錯。

    中午吃飯的時候，肖仲欽說道：“趙小鳳的案子影響很大，領導決定跟其他幾個犯人一起，開公審大會?！?/br>
    “什么時候？我們也去，非得砸她臭雞蛋不可！”周三喜憤憤的說道。

    肖仲欽看著李芳草，“趙小鳳說想見你一面?！?/br>
    氣氛一下子安靜了，眾人都看向了李芳草，肖仲欽說道：“你不想見就不見，不用勉強自己?！?/br>
    李芳草說道：“我只是意外，她想見的人是我，而不是肖姝雪?！?/br>
    周三喜嘟囔道：“她肯定是想跟你假惺惺的道歉，讓你原諒她，這樣她就能減刑，等她從牢里出來，還能投奔你！芳草，你就別去見她了！”

    “她那個樣子……”肖仲欽嘆氣搖頭，趙小鳳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李芳草諒解了她，也減不了幾年，趙小鳳根本撐不到出獄的那天。

    李芳草想了想，“好，下午我去見見她?！?/br>
    周三喜趕忙說道：“我跟你一起?！?/br>
    她怕李芳草心軟。

    肖仲欽說道：“正好，你要是也去公安局，可以見見周二梅?！?/br>
    “她在公安局？”周三喜吃驚的問道。

    肖仲欽攤手，“她跟人倒賣外國煙，昨晚上被我們同事抓住了，正在審。情節嚴重的話恐怕要蹲監獄，不嚴重的話，拘留幾天就出來了?！?/br>
    周三喜撇著嘴，一臉的怒其不爭。

    吃過飯，李芳草把江老太送回了招待所，讓她躺下睡個午覺。

    江老太拉著李芳草的手，慈愛的說道：“孩子，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做人要向前看，不要因為不值得的人難過?！?/br>
    “嗯，聽您的?！崩罘疾荻自诖差^，微笑說道。

    她知道江老太是怕她看到趙小鳳傷心委屈。

    到了公安局后，周三喜先去見了周二梅，李芳草和楊知非在外面等著她。

    因為趙小鳳是重犯，想見她得經過層層審批，肖仲欽去找領導簽字去了。

    周二梅和幾個女人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牢房里，抱著頭蹲在地上，頭發蓬亂，灰頭土臉。

    一個公安進來敲了敲鐵欄桿，“誰是周二梅？家屬來探望了！”

    周二梅一臉驚喜的抬頭，左看右看，只看到逆著光走來的周三喜。

    看清楚周三喜的臉后，周二梅吃驚的問道：“怎么是你？”

    “我來看你，你還不樂意了？”周三喜沒好氣的說道，“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工作干著，為什么要去干違法的事？”

    周二梅訕訕說道：“還不是家里的錢緊張……”

    “你工作掙的錢不夠你花？”周三喜不信，她mama留下的那份工作不說多掙錢，但一個人絕對衣食無憂。

    周二梅低著頭不吭聲。

    “我問你話呢！”周三喜怒道。

    周二梅抬起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工作我給你姐夫的meimei了?！?/br>
    “什么？！”周三喜驚的不敢置信。

    周二梅扣著手指，低頭說道：“你姐夫說了，只要他妹子有工作了，就帶著他爸媽一大家子搬出去?！?/br>
    周三喜捂住心口，顫抖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下來。

    “我也是沒辦法，實在是不想跟他們一家鬧騰了，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周二梅絮絮叨叨的說道，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滿臉愁苦滄桑。她手從欄桿里伸了出來，試圖想抓住周三喜，哀求道：“三喜，你不是認識公安嗎？你快讓你朋友把我放出去吧！”

    周三喜往后退了一步，“那不行，你犯了事，該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一個鄉下窮知青可幫不了你！”

    “咱倆可是親姐妹！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坐牢吧！”周二梅哭著說道。

    周三喜冷哼，“你搶我工作的時候，你把我媽的遺物都扔掉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我們是親姐妹？我沒本事幫你，你自求多福吧！”

    “你不幫我，那你來干什么？看我笑話？”周二梅怒道。

    周三喜立刻說道：“當然不是了，我有那么無聊嗎？”

    她從包里掏出今天的省報，喜滋滋的翻到李芳草的那面報道上，驕傲得意的說道：“我是特地來告訴你，我的朋友李芳草是特別優秀特別好的人！”

    第234章 見趙小鳳

    周三喜只恨自己在江城認識的人太少，還大多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親戚，不然她可以拿著省報挨家挨戶的炫耀過去，告訴所有人，她有一個特別特別好的朋友。

    上次見周二梅的時候，周二梅還說讓她不要跟李芳草混在一起，哪來的臉！

    要不是為了給李芳草正名，她才懶得來見周二梅呢。

    周三喜也不管周二梅樂不樂意聽，她撿報紙上夸獎李芳草的話給周二梅念了一遍，感慨說道：“芳草給我讀書的時候，有一句話叫福兮禍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依，我今天算明白什么意思了，你看，你搶了我的工作，自以為得了福氣，實際上呢，你男人搶了你的房，搶了你的工作，現在你一無所有還在蹲牢房，我呢，雖然被你搶了工作，被迫下鄉，看似禍事連連，可我遇到了李芳草，福氣大著呢！”

    周三喜將報紙小心的折疊起來，放進軍綠色的挎包里，對周二梅說道：“咱倆的姐妹情分早在你搶我工作，搶我房子的時候就耗的一滴不剩了，你啊，以后自求多福吧！”

    說完，周三喜一蹦一跳的走了。

    陽光從走廊窗戶照進來，照的周三喜的背影金燦燦的，短發隨風飄揚，充滿了活潑喜悅。

    周二梅捂著臉哭了起來，周三喜身家清白的處在光明自由的世界里，而她只能被關在昏暗的牢房里，等待審判。

    這會兒上，肖仲欽拿到了領導的批條，帶著李芳草進了公安局后院，守備森嚴的牢房。

    守門的公安看到了條子，把門上胳膊粗的鐵鏈打開，讓李芳草進去了。

    屋里一張木板床，角落里一只尿桶，后墻一只很小的窗戶透氣。

    門開了之后，光線從門縫里照進了昏暗的房間，照在趙小鳳的床頭。

    趙小鳳歪頭，看到李芳草的時候，扶住床沿，慢慢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手腳上的鐐銬嘩啦響成一片。

    “芳草！”趙小鳳聲音沙啞的喊道。

    李芳草第一眼看到趙小鳳的時候心驚不已，趙小鳳的頭發幾乎全白了，面容枯槁，臉上彌漫著死灰之氣，呼吸沉重艱難。

    “聽說你想見我?！崩罘疾菡f道。

    趙小鳳笑了笑，“是啊，我想見你?！?/br>
    “你為什么想見我，而不想見肖姝雪？是因為覺得她不會來見你嗎？”李芳草問道。

    趙小鳳嘆了幾口氣，肺部活像一只破了洞的風箱，呼啦作響，“她肯定不會來看我的，她心眼壞，跟你不一樣?！?/br>
    李芳草站在門口，背著手看著趙小鳳。她以為她見到趙小鳳后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憎恨，質問趙小鳳為什么要那么冷血殘酷的對待她，為什么毀了她一次不夠，還要把她徹底再毀一次。

    然而她這會兒站在這里，看著行將就木的趙小鳳，心里一點波瀾都沒有。

    她已經有了愛人，親人，朋友，她得到了足夠多的愛，足以撫平趙小鳳給她帶來的傷害，再見到趙小鳳時，她只有一種因果報應，天理循環的理所當然之感。

    害人者能有什么好下場？

    趙小鳳看著白凈漂亮的李芳草，“是我對不起你?！?/br>
    “現在說這些晚了?！崩罘疾堇淅涞恼f道。

    趙小鳳喘著氣，絮絮叨叨的說道：“你爸還在當兵的時候，杜文雨她就看不起我，嘲笑我不會跳舞，不會唱歌，說我是鄉下土包子，什么都不會，我惱恨她，又不敢回嘴，誰讓她男人官大呢？后來生你的時候，你爸退伍了，我不甘心，憑什么這世上好事都被她占了？她的女兒一出生就是大官家的千金，我的女兒要跟著我吃苦？”

    李芳草沒有說話。

    “我趁她生完孩子睡著，換了孩子?！壁w小鳳喃喃說道，“我不知道怎么就變成這樣了，我真的有想過要好好對你的，把你當親閨女養的。前些年，我一直擔驚受怕，怕肖家人發現了小雪不是親生的，把小雪扔出門外，把你帶走?？珊髞?，一年年的過去，一點事都沒有，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媽欺負我，我都不敢還嘴的憋屈樣子，我就忍不住想打你，掐你，罵你，我想著你為你親媽還債，天經地義，一年年過去，就成了現在這樣……到最后，我怕你擋了小雪的路，還想殺了你?！?/br>
    趙小鳳掉出了兩滴眼淚，“小時候家里窮，吃不飽飯，你才五歲，大冬天的跑去泥塘里挖藕，好不容易挖到一截，你舍不得吃，拿回來給我吃?！?/br>
    她淚眼朦朧中，好像看到那個瘦的皮包骨頭的小丫頭舉著比她胳膊還細的藕節，咽著口水，喜悅虔誠的把那點吃的獻給她這個母親。

    盡管她對李芳草不好，可李芳草純真赤誠，是真的把她當母親愛過的。

    “要不是你親媽欺負我，咱們母女怎么會到這個地步？”趙小鳳說道。

    李芳草靜靜看著她。

    趙小鳳愁苦的神色中滿是悔意，聲音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從牢里出來，出來后又該去哪……”

    李芳草不想再聽下去了，轉身要走。趙小鳳年輕力壯的時候欺辱她，現在年老了，知道肖姝雪靠不住，又想示弱來博取她的同情。

    很多人都是這樣，年輕的時候作惡，虐待孩子，不管家里人，等老了，身體日漸衰弱，失去了勞動能力，便戴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具，并不是這個人大徹大悟，想要從善了，而是他想欺騙子女，讓子女給他養老。

    趙小鳳慌忙喊道：“芳草，你會來看牢里看媽的吧？”

    “你不是我媽！”李芳草背對著她，冷漠的說道。

    趙小鳳從床上撲了下來，坐到了地上，鐵鏈嘩啦作響，哭著喊道：“媽錯了，媽真的錯了，你別不認我！”

    李芳草頭都沒回一下，抬腳走了出來，步伐沒有一絲遲疑。

    趙小鳳的懺悔她聽到了，只可惜，太遲了。

    趙小鳳在她背后嗚嗚哭了起來。

    看守趙小鳳的公安關上了沉重的鐵門，鎖上了鐵鏈，把趙小鳳絕望的哭泣隔絕在了厚重的鐵門后面。

    第235章 故地重游

    肖仲欽雙目通紅的看著她，轉身抹了把眼淚，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復了情緒。李芳草已經一馬當先走在前面，肖仲欽趕緊追了過去，剛要笑著開口，卻發現李芳草瘦弱的肩膀在不停的顫抖著。

    他慌忙扳過李芳草的肩膀，這才看到李芳草手捂著臉，渾身戰栗。

    “芳草，你怎么了？你別嚇我！”肖仲欽驚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