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
拍畢業照應該穿什么衣服? 藍白配色的夏季校服已經無法滿足躁動的青春,班干部正發起班服投票。 鼠標移到超短裙上,激起女生一片驚呼,這個年紀的羞澀是剝了一半糖衣的蜜糖,可愛誘人。 林婼投了短裙一票,很好看不是嗎? 進入考前調整期的他們,已然沒了備考時的緊張,孟驍舟大手在桌下牽她的手,長指嵌入指縫,在她為短裙投票時暗暗夾了一下她的指節,松開,又扣上,如此反復繾綣。 “林婼,來我辦公室一趟”班主任突然從后門叫她的名字。 扣在一起的手是拼圖,契合但又能輕易松開。 在辦公室等著林婼的是頂著一頭大波浪,化著濃妝,打著唇釘的表姐舒芯語,在外留學幾年,她現在儼然是歐美人模樣,露臍裝讓老師們側目。 “表姐,你怎么來了?” 舒芯語沖上前抱住她,多親密無間似的。 以前兩個人都是學美術的,也曾有過姐妹情深的階段,無法準確說出是哪天,或許是因為身邊人不厭其煩的對比,或許是因為兩家大人的關系悄然變化,她們之間也滑向了無話可說。 “林婼,處處壓我一頭是不是很爽?在大人們面前裝乖是不是很爽?” 這是舒芯語讓林婼記憶最深刻的一句。 “表妹,我來接你回家呀” 小時候會叫她婼婼的,太久不見,她都忘了要怎么演得親密了。 “回家?出什么事兒了嗎?” “那倒沒有,只是我爸媽很想你,你看你來了這邊連過年都不回家一趟,他們都特別想你,讓我務必把你帶回家” “這樣啊,可是我馬上就要考試了,考完試我會去看舅舅舅媽的”林婼很排斥回荊市。 “是呀,這周過后就是考試了,高考可馬虎不得”班主任在一邊出聲。 舒芯語抓著林婼的手,她力氣真大,就好像怕她跑掉一樣。 尖銳的語調突然放得意味深長“外公去世了,這你總得回去看看吧” 母親和外公的關系并不好,林婼記憶里對那位老人的印象并不多,他把生意交給母親和舅舅后便深居簡出,上次見面還是父母的葬禮。 心里波瀾不大,但這種事還是無法開口拒絕。 幾本資料裝進背包,她想速戰速決。 “怎么了?” 上課鈴響了,孟驍舟的話掩蓋在舒緩樂聲里。 她背好包,俯到他耳邊說悄悄話“阿舟,我要回一趟老家,最多兩三天,照片等我回來我們單獨拍吧” 語文老師已經開始講課,抑揚頓挫的聲音正是在讀“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一切都那么不合時宜。 可林婼已經從后門走了,她坐上舒芯語那輛顏色張揚的跑車,扎起的長發被吹亂,被甩在車后的夏日蟬鳴似汽笛短促刺耳。 去了靈堂,但這遠不是他們要她回來的目的。 披麻戴孝,迎來送往,林婼下車后一整夜沒合眼,在來悼念的人里她竟看見了祁彥,匆匆一眼。 “節哀” 她朝他鞠躬,他輕輕握了她的手。 沒有前兩次見面的輕浮冒犯,恍若脫胎換骨,黑西裝下束著迥異的人格,真是個奇怪的人。 清晨下葬,舅媽哭倒在舅舅懷里,一旁卸了濃妝的舒芯語神色疲憊。 林婼麻木的吹著墓地的風,陰冷中是植物氣味兒。 回去的時候,舅舅舅媽的車在前,她坐著舒芯語的車在后。 “外公是個十足的怪老頭,但我還挺喜歡他的” 林婼靠在車窗上,正低頭看回渝城的車票。 “是嗎,為什么”下意識的附和。 “因為他......不喜歡你” 林婼臉上一僵。 “哈哈,別想多,他也不喜歡我,他誰都不喜歡,就愛老宅里那些花花草草。這是一種公平不是嗎?” 林婼不知如何回答,只輕輕嗯了一聲,看來舒芯語對以前有人拿她們兩個對比的事深深介懷。 晨霧大,她們只能看見跑在前面車子的大燈。 將要行駛到家的時候,舒芯語突然問道“給你找那個家教老師怎么樣?” “那個人是你找的?” “當然,所以滿意嗎?” 林婼學習成績差這件事,一度讓舒芯語找回了缺失的自信。她從小就聽慣了大家夸林婼是畫畫的天才,自己是個平庸的蠢貨,自從林婼放棄畫畫后,她逐漸從父母嘴里享受到了夸獎,體會到了認同的感覺。 隨便在網上給她聯系的補課老師,還口不擇言“我表妹,她就是個傻子,放著荊市大把好學校不讀,一個人跑去渝城上學,性格嘛,悶葫蘆一個......但不管在哪成績都是慘不忍睹,你大可以對她嚴厲一點,山長水遠的,我們這些家人也沒辦法,你多留心......” 她不知道的是這樣的語言暗示和高額的補課費,沒有讓林婼被補課老師嚴加管教,而是讓她遭遇了性sao擾。 車停在門口,林婼解開安全帶告訴她“你找的那個老師,他性sao擾我,后來還惱羞成怒綁架了我” “表姐這么討厭我嗎?” “什么!”舒芯語目瞪口呆。 林婼想要上樓收拾行李,舅舅舅媽開口叫住了她。 三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擺在她面前的合同赫然寫著“股權轉讓協議”。 恍然大悟,這才是他們一定要她回來的目的。 過完十八歲的生日,舅舅就不再是她的監護人,也就再也不能“代管”父母留給她的財產,公司的股份,巨額的存款,乃至他們正住著的這套房子。 “舅舅,你讓我考慮一下行嗎?”協議寫著要她將名下所有股權全部讓出。 爭吵就是突然開始的,她并沒有說不愿意,可他們卻歇斯底里了起來。 “婼婼,這些年舅舅舅媽對你不薄吧?你一個人跑去渝城,家里、公司,這里里外外哪個不是你舅舅在照管,你看看你舅舅頭發都白了一半了......” “如果沒有我們,你能像個公主一樣無憂無慮這么些年嗎” “董事會那些白眼狼,開股東會說我沒有資格代理董事長......難道你,你忍心就這么讓我被他們羞辱嗎?” ......無端指責的話太多了,長時間沒休息,讓林婼一下頭暈眼花,她分辨著鉆進耳朵里的字眼,終于開口反問道“可是舅舅舅媽,這些就是爸爸mama留給我的呀” 她第一次發現長相溫婉的舅媽不僅可以區別對待她,還可以直接說出讓她無法承受的話。 “你忘了你爸媽怎么死的嗎?他們會想要留東西給你嗎?” 再沒有更惡毒的話了,也再沒有更讓林婼心碎的話的了,躲去渝城的這些年,并沒有填滿她自責的深淵。 耳鳴聲好大,她啞口無言,愣在原地好久。 “媽!你別這么說她”是袖手旁觀的舒芯語喚回了她的魂。 “舅舅舅媽,我想先回去考試,等我考完再說這些可以嗎?” “考什么試!你那個成績能考什么學校,我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要送她出國留學的文件摔到桌上,她張嘴“不是......我有進步的......” 她拿出手機給他們看“我已經買好票了” 手機被奪走,他們說“要考慮就在家里考慮,我們也不是想逼你” 林婼被鎖在自己的房間里,原來自己牙牙學語就待的房間和精神衛生中心的病房可以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