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動窒息
偶爾也要叛逆一次。 我站在頂樓邊緣,伸出手去捕捉夜晚冷冽的風。 這小區的單元樓只有六層,跳下去也不一定會死,還會嚇到鄰居,而且一定會驚動父母,所以我只是打算在這里待到平時晚自習結束的時間再慢慢走回去。不過計劃總沒變化快。 生了銹的鐵門推動起來吱吱呀呀的,想不注意到都難。我扭頭看向身后那個半只腳踏在天臺水泥地上的男人,他似乎是被我嚇到了,緩緩的舉起手勸我別想不開。 “……嗯,”我慢慢蹲下身子從矮墻上下來,“我沒有?!?/br> 雖然好像沒什么必要,但我還是向他做了進一步的解釋,“我只是上來吹吹風?!?/br>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br> 男人拍了拍胸口長吁一口氣,但沒有讓路的意思,我只好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停下腳步希望他能意會。今晚月光暗淡,只能看得清他大致的輪廓,個子高挑,衣著無亮點,頭發長度中規中矩,是個平平無奇的雄性人類。不過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不得不開口請他從門前讓開。 他呵呵一笑向旁跨了一步做出邀請的手勢,我點頭致謝,加快腳步想迅速遠離陌生人。當我的鞋底踩上階梯時,在我身后的他忽然沒來由的說了句:“我給你準備了禮物?!?/br> 看來這個男人并非如表面那般普通,理智告訴我應該立刻離開這里,但我向來沒有理智所以我選擇轉頭問他準備了什么。 “這個嘛,你來我家看看就知道了?!?/br> 我看不清那個男人是什么神情,但是他的語氣是輕松的,輕輕上揚的語調表示他現在心情不錯,可我并沒有陪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回家的習慣,我搖了搖頭拒絕他,“告辭?!?/br> 他依舊是輕輕上揚的輕松語氣,笑了兩聲說道:“沒關系,我會帶你去的,現在就帶你去?!?/br> 如果弄出什么大動靜擾民可就不好了,好在他利落的伸手在我后頸上劈了一下,我的身體還沒來得及做出什么反應就與意識斷開了鏈接。 身體和意識之間會有接觸不良的情況,多數發生在我剛醒來時,就比如現在,雖然眼睛告訴我這個地方很危險,但我的腦子卻說那就再躺會兒。 我只好再閉上眼睛,等腦子啟動完成所有后臺程序,我忽然想起一件很糟糕的事,這件事的糟糕程度促使我從陌生的床上翻滾下來,在這個鋪滿了灰色錐形凸起海綿板的房間四處尋找能讓我確認時間的東西。 現在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父母見我許久未歸打電話報警,而學校因為我的失蹤把我當成負面案例做警醒之用,同學把我當成課間笑話時不時拎出來恐嚇一下那些住得偏遠的同學,各個自媒體新聞就我的失蹤案件展開關于應不應該保留晚自習的討論…… 讓我們來歌頌這個萬物互聯的偉大世界。 這個房間實在是沒什么可翻的,除了那張連個床墊都沒有的鐵架床之外,還有一把塑料折迭椅,一個空著的三腳架,一個像是從哪個泳池更衣室偷來的舊柜子。我打開柜子,里面都是一些刀子錘子老虎鉗之類的東西,還真是個喜歡歸類收納的人啊。 既然在這里找不到,那我去別的房間找找看吧。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轉動了房間里唯一的門把手,沒想到還真的沒上鎖。 是覺得我不會逃跑,還是覺得我跑不掉呢?反正是在瞧不起我吧。 不同于房間里的異界感,門外是裝修簡潔的普通客廳,太普通了,普通到我看到那個男人時,像個來做客的客人似的,“不好意思,我該回去了?!?/br> 客廳的窗簾拉著,來自吊頂燈帶的冷白色燈光照在男人柔和的面龐上,他那雙薩摩耶般的杏眼含著笑意,像是熱情好客的主人,用輕松的語調勸道:“平時這個時候你還沒結束晚自習呢,不用急著回去?!?/br> 是這樣啊,我點點頭,看來他觀察我有段時間了。墻上電子鐘顯示的日期和時間都處于安全范圍,暫且不用擔心父母殺到警察局。 男人左手抱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走過來用右手拉起我的胳膊,我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但想想還是沒有反抗,任由他將我拉回那個灰色的房間里,關上門后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鐵架床上?;蛟S下一步就該讓我脫衣服了?還是他喜歡自己來? 我正在做心理建設,他不緊不慢的翻著手里厚厚的本子,翻到某一頁后將本子交到我手里。 “那么首先,”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只簽字筆,“我要知道你的名字?!?/br> “名字不重要吧,”我看著那頁紙上的內容眉頭皺得更深,“叫我路人甲就行?!?/br> “名字當然很重要!那可是你靈魂的一部分,”他微微彎下腰抓住本子往前翻了幾頁,一邊翻一邊說:“你看,他們都寫了自己的名字,留下了自己靈魂的一小部分?!?/br> 這個本子里滿滿當當的畫著不同人的肖像素描,這些素描畫栩栩如生,淚流滿面的橫眉豎目的麻木絕望的,每個人神情既各不相同又無比相似,仿佛這是一本濃縮了所有痛苦的人類紀錄。 而我的那張素描,則是幾天前我用皮帶勒住自己脖子,痛得五官移位的樣子。就好像有另一個我被封印在本子里一樣,我開始懷疑他說的留下名字就等于留下靈魂是否確有其事。 但是我沒有靈魂,所以無所謂。我拿過他遞給我的簽字筆,在屬于我的那一頁的右下角寫下三個字,他接回本子左看右看問道:“最后那個字,不是現代漢字吧?” “那個字和允許的允一個讀音,是雷雨的意思,”我盤起腿,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下巴,“我命里缺雷劈?!?/br> 他瞇起眼大笑道:“相鷥霣,你真有意思?!?/br> “過獎過獎,”我抱拳敬禮,“您抬舉我了?!?/br> “不不不,你真的很有意思,”他合上本子擱在折迭椅上,“這段時間多虧了你,我才不覺得過于無聊,所以我想送你一件小小的禮物表示感謝?!?/br> 原來我的日常生活也能成為某人的娛樂節目啊,不過在神經病眼里我的那些行為應該是挺有趣的。 我點點頭沒答話,他繼續說道:“我會用你喜歡的方式殺死你,我是專業干這行的,口碑向來不錯,你大可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包你滿意?!?/br> “收費的?我沒錢,告辭?!?/br> “免費的,”他攔住要下床離開的我,“都說了是送你的禮物?!?/br> 我忍俊不禁咧嘴笑了起來,看來他也沒有多了解我。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現在距離我平時回家還有一個多小時,對吧?” “對,不過現在你還需要擔心這個嗎?”他打開那個舊柜子,招手示意我過去,“來選一個你喜歡的?!?/br> 我看著勾子上那捆包了漿的暗紅色麻繩皺起了眉,將領口向下扯了扯,仰起頭露出脖子,“不需要這些,你親手掐死我就行?!?/br> “這么樸素?”他瞪大圓溜溜的眼睛,“我還以為你會選擇更痛苦的死法?!?/br> “效率至上,”我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快點吧?!?/br> “這不是很無聊嘛,”他抱怨道,但還是收緊了手上的力道,“雖然說是送你的禮物,但我自己感受不到樂趣真的很可惜?!?/br> 傻貨,真正有意思的還在后頭呢。我在心里偷笑,象征性的掙扎幾下增添趣味,等待死亡的短暫降臨。 窒息而亡的滋味我再熟悉不過了,首先受到壓力的喉嚨會向后擠壓舌根,要閉緊嘴巴才不會讓舌頭伸出來;接著下顎和耳垂處會充血發麻,麻感會延伸到臉頰和頭皮;然后大腦會因為缺氧陣陣劇痛,這種痛最終會包裹整個頭部,直到視線徹底關閉,痛覺也關閉了,就這樣迎來又一次的片刻寧靜。 當這片刻的寧靜結束后,我再度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他手握長鋸在我胳膊上比劃的樣子。 他見到我醒來大受震撼,我見到自己的衣服被他扒了個干凈也大受震撼,搶先一步質問他:“你可沒說要分了我的尸,為什么不事先說明還有這種追加服務?” “不是,我,這,”他揮著鋸子語無倫次,“你怎么沒死?” “不是沒死,”我坐起身來制止他的危險舉動,“是死而復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