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層是亞伯拉研究所對于海蟲獸的研究。

    這聽起來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但亞伯拉研究所對海蟲獸的研究和聯邦研究院的研究方法完全不同——

    至少聯邦研究院的研究還多少顧及一點手段和名聲，但在地下二層的亞伯拉研究所里，鳳楚看到了各種被解剖、混合、用最極致殘酷的手段激發那些海蟲獸的能力的方法。

    哪怕海蟲獸同樣殘暴、血腥以人類為食，但看到了那些研究的方法和手段，鳳楚也不得不感嘆一下這世間所有生命中最殘忍瘋狂的，永遠都是人類。

    “唔，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因為這些實驗嗎？”愚者看著鳳楚發白的臉色歪了歪頭：“可是它們都是以人類為食物的海蟲獸，你不必為它們感到可憐或者難受?！?/br>
    鳳楚一邊轉過身往回走一邊擺手：“我不是在為海蟲獸感到可憐或者難受?！?/br>
    “我只是不喜歡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突破了下限的人類的手段?！?/br>
    愚者有些不了解：“這似乎沒有什么不一樣？”

    鳳楚搖頭：“不能因為它們是敵人或者非人類就可以用這樣突破下限的手段，今天你能以它們是‘敵人’的理由這樣做，或許明天你就能以‘敵人’的理由對同種族的人類這樣做。后天你就可以以‘敵人’的理由對所有反對你的存在這樣做?！?/br>
    “有些事情是底線。不是一個‘理由’就可以突破的?！?/br>
    “不然突破了底線的那個家伙，最終會變得面目全非?！?/br>
    愚者又頓住了，他在瘋狂的思考和解析鳳楚的這些話。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他也從來不知道人類還需要“底線”。

    但他不知為何就想到了西斯和他說過的很多話——

    “愚者，你覺得把他們騙過來不太好？那怎么是騙呢，那是他們主動同意的。雖然一開始他們沒有同意但后來他們也同意了不是嗎？最重要的是，這是為了人類的將來啊。

    雖然現在他們可能會受到一些委屈，但研究成功了，受益的會是整個人類！”

    “愚者，快去把他抓??！不要可憐他！以前他是伙伴但現在他已經是敵人了！他違背了我的命令想要泄露研究所的秘密，他該死！”

    “愚者，放心吧，我不會把那些你的伙伴怎么樣的。它們來到這里配合我們做研究總比被抓到幽靈監獄里好不是嗎？

    它們雖然不是人類，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會盡全力讓它們活著的?！?/br>
    ……

    愚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西斯說的話，但是他莫名感覺到了一種難言說的對他長久忽略或者說壓制住的不安。

    仿佛是站在虛假的空中閣樓之上搖搖欲墜，往下就是無盡深淵。

    “……西斯沒有面目全非?！庇拚吆鋈秽哉Z。

    鳳楚挑眉看他：“怎么了？”

    愚者回過神，看著鳳楚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沒有事。我只能帶你看到這里了，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能帶你去了?！?/br>
    鳳楚笑著點頭：“已經足夠了。我也想回去休息休息了，多謝你呀?！?/br>
    “為了感謝你的熱情領路，我給你發幾個我喜歡的書和電影看吧？”

    “你一個機在這海底肯定也很無聊，用那些書和電影打發一下時間也不錯?！?/br>
    愚者頓了一下，他其實更喜歡制作西斯喜歡吃的小餅干。

    不過這片刻的停頓他還是收到了鳳楚發過來的幾本電子書和幾部電影。

    他略微感興趣的低頭看了看名字，有點兒懵了——

    《如何識破人類虛偽的面具？》《愛情中一定不要迷失自我》《一百件慘絕人寰的pua事件大全》《戀愛腦可怕的一生》《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真正的朋友》……

    愚者：“……”

    這個新人類朋友的愛好實在是有點讓機難以言說。

    鳳楚卻笑瞇瞇地揮了揮手：“不用謝我，我本來就是個愛讀書的勤奮人兒?！?/br>
    愚者艱難地點了點頭：“我會努力看完?！?/br>
    鳳楚笑得非常燦爛：“那可就太好啦，等你的讀后感哦?！?/br>
    然后一人一機就回到了那透著陽光的海底小屋里。

    雖然鳳楚的精神尖叫著不想入住這里，但在可以說是全方位的監控中、他必須面不改色的住進這里。

    當他走入小屋的時候愚者有一瞬間控制不住的抬起了手，但他只是停頓了一下就又收了回去。

    這三個小屋里曾經住過好幾個被伯納帶過來的特別禮遇的人類、還有一只大熊貓。

    愚者清晰地記得他們在剛剛入駐這里的時候那并不是特別情愿、甚至有些排斥的表情和反應。

    但在這個小屋里住過的人，最短一天、最長五天之后，他們就會完全變一副樣子。

    變成“心甘情愿”地要配合亞伯拉家族的研究、并且把伯納當做最好的朋友的樣子。

    他知道這似乎不太對。

    可是……可是，只是住在房子里而已，伯納并沒有做什么。他們都是自愿的。

    都是自愿的。

    “等、等等?！?/br>
    鳳楚要進入貝殼小屋的腳步停頓了下來，轉身看著那個渾身有些僵硬的機器人：“怎么了？”

    “你嗯、你要是覺得這里住的不舒服、其實、其實可以回去、和朋友、”愚者的話磕磕絆絆，中間甚至還有幾秒的卡頓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消息，最后他垂下頭：“不和朋友吵架比較好?！?/br>
    鳳楚看著他的樣子，忽然眼中就帶上了幾分憐憫。

    但他很快就昂首挺胸：“我就要住這里！是龍龍先惹了我，我非要等他過來給我道歉才行！”

    說完他就直接進入了貝殼小屋，在關門的那一瞬間，他看著那滿屋的白色墻壁厭惡地閉上了眼。

    接下來幾天，大概會不太好過。

    愚者在看著鳳楚進入小屋之后也沉默了片刻，進入了旁邊的海螺小屋。

    而這個時候一直觀察監控著他們的伯納·亞伯拉才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過了今晚，才是真的萬無一失了。

    這一夜鳳楚沒有睡好。

    在睡夢之中似乎有誰在他耳邊低語，說著讓他討厭憤怒不喜的話。

    那種像幻覺一般的眩暈感一直縈繞著他，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虛假起來。

    他喜愛的東西被附著上了污漬似乎變得討厭了起來、他討厭的東西好像變得順眼了幾分……他喜歡機器人的懵懂純真、討厭有些人類的虛偽與貪婪。

    但，機器人就不冷酷愚蠢嗎？它們隨隨便便就會把他的話語當真、欺騙它們簡直毫無難度。這樣愚蠢的存在不就應該當個工具嗎？

    而且是人類給了它們生命，它們就該永遠的感恩。

    而人類，虛偽貪婪有什么錯呢？生命從誕生開始就有欲望，為了欲望而努力的改變世界有什么不好？越善良的人越無能，能夠登上巔峰的人都是虛偽和貪婪的。

    就像亞伯拉家族，他們有野心但也有實力，他們有什么不好？他們從某種意義上才是和自己一樣的強者、同路人。

    而青龍……青龍……

    在睡夢之中鳳楚的眉頭緊皺，他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糾結和掙扎之中。

    青龍，啊，是那個偏執、冷酷、不懂任何浪漫、滿腦子都是殺光人類的覺醒智械。

    他、他、他應該是，讓所有人類都恐懼和討厭的存在……不會也不該有人類喜歡他！

    鳳楚瞬間睜開雙眼。

    有一瞬間紅色的眼瞳蔓延上了點點漆黑，但很快恢復。

    此時是凌晨5點。

    但鳳楚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十幾個小時的噩夢一樣疲憊。

    他在白色的貝殼床上坐了一會兒，甚至都有些想不起夢中的事情。

    不，他確實記不起夢中的事情了，只是那種眩暈的、扭曲的感覺還讓他不適中。

    “唔，我、今天……要做什么？”

    鳳楚按了按眉心，他今天應該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做。

    但一時想不起來。

    他就在床上呆坐了一個小時，直到那種扭曲眩暈的感覺消失、眼神才恢復了幾分清明。

    對了，今天要去試探一下能不能恢復二師兄的精神認知。

    以及讓青龍找另外的入口、或者用另外的方法探查一下研究所的地下三層、四層。

    想到青龍，鳳楚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

    那是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微微的皺眉和排斥。

    也是他從未對青龍展現過的表情。

    鳳楚：【青龍，你掌握研究所的核心智能控制權了嗎？有沒有探查到研究所的總體結構圖？如果掌握總控權，可以在這幾天夜里探查一下研究所的地下三、四層。

    我有預感，三層和四層的研究事物一定非常重要，是整個亞伯拉研究所的最大的核心與……摧毀他們的必備要素?！?/br>
    鳳楚發了這條信息之后就繼續坐在貝殼床上等待青龍的回復。

    然而五分鐘過去了，青龍都沒有回答他一個字。

    鳳楚又忍不住皺眉。

    怎么回事？青龍怎么會不回他的消息？青龍應該在第一時間回答他才對啊……

    然后鳳楚終于等到了回答。

    青龍：【……你為什么忽然喊我青龍？】

    鳳楚看著這句話愣了好半天。

    然后看到了自己剛剛發出去的消息，還有最前面的“青龍”兩個字。

    青龍本來就叫這個名字，他喊青龍“青龍”完全沒有問題。

    但鳳楚卻在這個時候沒辦法理直氣壯的說沒有問題，他也說不出為什么就是好像忽然，喊不出“龍龍”兩個字了。

    甚至現在想到那兩個字都會微微皺眉。

    那好像太親密了點，也太……信任了些。

    雖然他想要努力促成人類和智械的和平，但他終究是人類，不該對一個機器人如此……親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