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立刻認慫了，他們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被方臨河雇來充場面的，早就被他瘋勁兒嚇到了。

    而杭攸寧和方臨河都沒有停。

    真正的小燕青，是以弱勝強，輕盈巧勁的功夫，遇到強敵要立刻脫身。

    可這一次，杭攸寧選擇硬碰硬。

    “這就是小燕青??！有點意思??！”方臨河笑道，他已經壓在了杭攸寧身上，用手去掐她的脖頸。

    而下一秒，杭攸寧倒翻刀刃，割傷了他的手，在血流如注之際，她高高舉起刀，直逼他的喉管。

    “寧寧！”

    許野厲聲道。

    杭攸寧的手停在半空中，幾個警察上來，拉開了他們兩個人。

    “沒事了寧寧?！痹S野把她抱在懷里：“把他們引出來，你做得很好！”

    經過調查，發現機械廠被盜取的那些錢，兜兜轉轉，進了一個賬戶——趙明明的奶奶。

    而真實的掌握者，自然是方臨河。

    警方對方臨河一伙人下了通緝令。

    所以當孟芬找杭攸寧的時候，許野立刻就意識到不對，就讓她假意應約，跟在后面。

    杭攸寧任他抱著，神色木然，沒有多余的表情。

    “嘿！寧寧！”

    被拷住的方臨河發出尖銳的笑聲，他原本就有精神分裂癥。

    等杭攸寧看向他的時候，他看著她，歪著頭笑了。

    然后緩緩張開嘴，濃黑的血塊從他嘴里掉落下來，他整個下巴隨即被鮮血染紅。

    那是他的舌頭。

    杭攸寧呆呆地注視著這個恐怖的場景。

    田野上掛著的夕陽已經徹底沉落下去，一切歸于黑暗。

    ——

    杭攸寧回家的時候，小賣部，已經關門了。

    來鳳鳴準備像城里一樣，開一家商店，三層，名字就叫來鳳鳴商店，從日用百貨，到油鹽醬醋應有盡有。

    “個卯的潮流貨色，供銷社已經老土了曉得伐”來鳳鳴道。

    張淑芬把她的兩萬塊也投進去了，她以后就是這個商店一把手經理。

    張淑芬就喜歡柜臺，她想念那個新嶄嶄、明亮亮的百貨大樓，想念了一輩子。

    杭攸寧回來的時候，她跟著來鳳鳴開完會回來，準備做飯，看到杭攸寧愣了一下。

    江南的冬天，也不似東北般嚴寒，只是有些涼風，從這頭吹到那頭。

    “媽?！?/br>
    杭攸寧叫了一聲。

    她穿著一身白色滾邊領子的風衣，一雙棕色的小皮靴，頭發燙過，卷卷的。

    這一切讓張淑芬感覺到陌生，她吃不準應該怎么對待她了。

    她只能問：“吃飯了么？”

    “還沒?！?/br>
    許野握住杭攸寧的冰涼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溫暖，可以完好地包裹住她。

    他替她回答：“我們在家里吃吧，我來做飯?！?/br>
    “哎！好好好！”

    張淑芬不知道怎么對待她，卻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女婿。

    杭攸寧慢慢地上了二樓，來鳳鳴背對著她，正在聽曲。

    “姑姑?！彼辛艘宦?。

    “過來給我看看?！?/br>
    來鳳鳴凝視著她。

    杭攸寧瘦了很多，曾經有三分稚氣的圓臉，瘦得棱角分明，倒是比原來更有味道些。

    只是眼神憂郁，再也不似原先單純清亮。

    來鳳鳴讓她躺在美人榻上，拿了個小藥盒，輕輕為她的疤上藥：“小姑娘哪能面孔上有疤，早幫你備好，就是弗回來?！?/br>
    “沒事的?！?/br>
    “女為悅己者容，你以后還要當新娘子的?！?/br>
    “所以，我爸爸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問題問得猝不及防，來鳳鳴卻并不意外，她說：“你覺得伊是哪個樣的人……”

    “他們說，他培養了一群怪物，讓他們去殺人，黑蜘蛛就是其中一個……”

    杭攸寧仰面躺著，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來，她平靜道：“可他為什么，就因為好玩么……”

    來鳳鳴說：“他太委屈了?！?/br>
    她伸出玉蔥一樣的手指，為杭攸寧抹去眼淚，道：“伊從小就聰明，讀書練武，何個事體，都比旁人做得好?！?/br>
    杭攸寧靜靜地聽著，來鳳鳴很喜歡講她和杭尋之間的瑣事，卻是第一次提起：“因為是撿來的，伊明明可以打回去，但從來不還手，被一群人圍著打，也只蹲下身躲躲?！?/br>
    “為什么？”

    “因為我阿爹講，習武之人，必要動心忍性。所以伊若不夠忍，就不好做小燕青的傳人?！?/br>
    ……有什么了不起的，杭攸寧在心里說，可她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哭出聲音來：

    “后來，我發現，來潮不歡喜的，都倒了霉，西街的二mama斷了一只腳，雞鳴渡的三阿哥一跤摜在了糞坑里……”

    來鳳鳴把膏體細細地推開，聲音低柔：

    “是顧其行做的，伊做不了的，離經叛道的事情，伊便鼓動顧其行去做，可笑的是，顧其行還以為，是自家想做?！?/br>
    “因著這個，我爸爸覺得伊心不正，將他逐出門去……”

    杭攸寧道：“所以，我爸爸是壞人嗎？”

    來鳳鳴并沒有回答，只是捧著她的臉端詳，見藥膏都涂勻了，才滿意地一笑。

    她說：“對你來講，伊只是你爸爸?！?/br>
    就在這時候，樓下傳來張淑芬的喊聲：“阿姐，寧寧——吃飯了！”

    來鳳鳴輕拍她的肩膀，道：“阿寧，事體到此為止，你也要往前頭走了?！?/br>
    ——

    張淑芬張羅了一桌子好菜，最中間是一個肥嘟嘟大魚頭。

    她心情逐漸緩過來了，孩子回來了，再怎么離經叛道，那也是她的閨女。

    她有什么不高興的？

    來鳳鳴有錢算什么呢，孤家寡人一個！

    她有女兒！而且還有吃公家飯的女婿，以后腰桿硬著呢！

    張淑芬想到這，眉飛色舞地給杭攸寧夾了一塊魚rou，道：“閨女，吃??！你看你都瘦了！”

    “謝謝媽?！?/br>
    杭攸寧和許野并肩坐著，一個文靜一個挺拔，那么般配，張淑芬越看越歡喜，道：“小野，等過完年，你倆把婚事辦一下吧！”

    杭攸寧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許野在一旁道：“張姨，寧寧打算明年再考一次，我們等她讀完大學，再辦?！?/br>
    “那可不行??！考什么大學??！你最起碼把證領了啊——”

    張淑芬急起來，她沒說出口的事，杭攸寧跟許野出去了這么久，大概早就不是“小女孩”了。不辦婚禮，那不是夜長夢多么！

    杭攸寧道：“我會自己看著辦的?！?/br>
    張淑芬的絮叨，如同被一只手擰緊了一樣，戛然而止。

    半晌，張淑芬又道：“家里要拆了，床你都得跟我擠一張，咋復習??！”

    杭攸寧擦擦嘴，曾經魂牽夢繞的大魚頭，如今吃起來，也不過是寡淡無味的一鍋湯。

    她說：“我不住家里，我租了個房子，住在學校附近?！?/br>
    飯桌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張淑芬終于意識到了，她跟杭攸寧，以后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她不再能掌控她，她也不再聽她的話。

    她長大了。

    她須得像對待杭雅菲，一樣對待她了。

    許野咳了一聲，說：“過完年，我分的房子應該就能下來了?！?/br>
    他又說：“張姨，我和寧寧，會?；貋砜茨愕??！?/br>
    張淑芬道：“好！好！挺好的?！?/br>
    來鳳鳴長長地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道：“阿寧還是要考警校嗎？”

    杭攸寧說：“不了?！?/br>
    冬天灰而薄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看起來特別陌生

    張淑芬望著窗外，道：“冬天來了，就快過年了，雅菲和建設也要回來了，咱們一大家子人高高興興的過年……

    許野在桌下握住杭攸寧的手，只有他笑得最真心，最燦爛，他道：“是啊，過完年，一切都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