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里像是突然被插了根刺,那刺不利,但挺礙事。時應挪開落在程思敏身上的目光,轉而上樓梯,他這次走得快,沒兩步就到他姥爺家門口了。 他身上被垃圾桶熏得怪臭的,很想回自己出租屋里洗個澡,可是程思敏堵在樓下一直不走,他都回不了家。該死的垃圾桶,平白讓他心煩。 他最近怕是走了臭運吧,明天是不是得找個廟拜拜? 為了快速結束這個話題,他不僅沒反駁姥爺說他小時候是個哭包的事實,而且還行云流水地說瞎話,“姥爺,那床一點兒也不好,看著沒問題,實際上有暗疾。她拉回去一樣還得花錢修,您別舍不得啦,就當給咱清地方了?!?/br> “不說了啊,我借您的衛生間沖個澡。您太陽能今天上水了吧?” 約是聽到了時應剛才在樓道里和丈夫通話,三樓的房門被提前打開,只是虛掩著,一推就開。 反手將門重新鎖上,時應進門后很快注意到側臥的門開著,里頭沒開燈,從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堆滿報紙和工具組的書桌旁有個朦朧的影子。 那黑影佝僂著,像只越冬蛹裹在被子里一動不動,也像是晨霧中連綿的山脈,似乎稍不注意就會消融。 時應的姥姥正坐在床邊,一遍遍描繪著影子的邊緣,不厭其煩地叫她起來吃些東西。 這間老房子是半山市最古老的分配住房,也是李湘群作為家中的獨生女長大的地方,側臥原本就是她年少時的閨房,后因她不顧父母阻撓,堅持和當時的男友時開基戀愛同居而空了出來。 時應對這個房間的布局記憶還停留在小學。 那時候他和姥姥姥爺的關系還很親密,雖然不喜歡女婿,但架不住隔代親的吸引力,李湘群婚后生下小孩與父母的關系緩解不少,經常帶著時應過來走動。 她熱戀時從國營單位跳槽到時開基的私企做工程預算員,婚后兩個人蜜里調油,公司又越辦越好,李湘群隔山差五跟著時開基出差應酬,也會將沒人照顧的時應送過來留宿。 側臥的小房間里全是時應姥姥給他買的玩具和零食,也少不了他姥爺購入的海量古詩和古文,別的小朋友睡前聽童話故事,他睡前姥爺給他讀七言絕句,聽得稀里糊涂沒關系,美其名曰文學素養要從娃娃抓起。 姥爺對時應的期許頗高,還給他定下了十歲前,必須能熟練背誦五百首詩詞的階段性目標。 時應十分爭氣,七歲就背下了整冊的《唐詩三百首》,不過他姥爺的 kpi 沒達成,次年李湘群決定辭掉工作回家專心撫養時應,因為這件事,李家人再次大動干戈。 吵得最兇的那一次,時應的姥爺對著女兒放狠話,他說,他養她這么大,培養她念大學,為她的工作拉著老臉到處求情,不是為了讓她日后做成功男人背后的矮子。 “你自己說你活著對社會的貢獻是什么?戀愛時就昏了頭,一門心思跟著男人跑,人家叫你換工作你就換,人家叫你辭職你就辭,我是這么教你的?你媽是這么給你做的榜樣?” 說到憤慨處,老頭使勁兒拍大腿?!澳銒尞斈甏笾亲舆€在跑現場處理圖紙,到退休了人家還上趕著返聘她,怎么生出你這么個東西的?” “你除了好吃懶做還會干什么?你以為你那個癟三靠得???我就把話放在這兒,你不聽我的你要倒大霉的!” 在這種猛火攻勢下,李湘群也不甘示弱。 她一把搶過躲在母親身后的兒子,取了門后的外套給他套,聲音冷冰冰地,擲地有聲,“瞧您這話說的,我是今天才倒了霉的嗎?我從小就倒霉?!?/br> “爹不疼媽不愛,別人家都有mama下廚,爸爸撐腰,再不濟有個兄弟姐妹陪著一起長,我有什么?我好好的出生在沽城,你倆非把我帶到這破地方,借口工作忙,從小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爛房子里。我那么小,自己在家里踩著板凳學做飯,手上燙了一串大水泡。中學得肺炎,在教室里昏倒了,燒到四十度有人管過我嗎?” “上班上班,工作永遠那么重要。好像國家真缺你倆似的。別說你根本沒教過我,要我說,我媽這榜樣才叫一個壞?!?/br> “誰說好女人就得當男的用,女的怎么就那么慘,生孩子遭一回罪,為了像社會證明自己不是廢物,還硬要在工作上格外努力,憑什么?你要是有本事,我媽還用懷著孕去工作?那還不是讓窮逼的?!?/br> “一天天的看不起人,工程師了不起?還不是個破打工的,讓自己老婆受罪的才是混蛋!” 那天大人們說過的話時應記得一清二楚,他媽給他系圍巾的時候,長指甲狠狠劃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孩子皮膚嫩,立刻被旋掉了一塊油皮兒,時應捂著耳朵,又驚又懼,珍珠似的淚珠子嘩啦啦地掉在外套上。 父女倆的脾氣相仿,兩把火對著燒,誰也不肯讓,罵得不可開交。 姥姥怎么打圓場都不行,他姥爺氣急了沖過來就要搶孩子,說他的女兒不配當媽。樓下一直在轎車里等候的時開基不耐其煩上了樓,一推開門,就看到岳父正和妻子在撕扯孩子。 因為不合,他原本就很少見岳父一家,后賺了大錢,前呼后擁,長了不少脾氣。 他陰沉著臉,二話不說,一腳踢飛了岳父再補上兩拳,也不管老爺子鼻孔流血,被餐椅絆倒摔傷了后腰,抱起孩子摟著李湘群就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