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雙驕 第161節
難怪他如此在意這件事, 直到今天都念念不忘,原來是因為這個! 接著,她又緊張起來, 想到那串螞蚱最終的命運, 一顆心不由得懸起。 “夫君……”她喃喃喚他。 盛隆和朝她微笑:“現在你應該知道, 為什么我會心情不好了吧?” 她靠著他的胸膛,點點頭,輕應一聲:“嗯,紗兒知道了……只是, 此事說到底是敬亭道人之過,與師父無關,夫君為何要遷怒于師父……?” 盛隆和撫摸著她的背, 緩緩回答:“怎么說呢, 我當年編了兩串螞蚱, 一串代表母后、兄長和我,一串代表師父和我, 準備分別送給母后和師父?!?/br> “所以嚴格來講,我并沒有欺騙師父,那串螞蚱里的確有他的禮物,但還沒等我送出去, 它就連同我準備送給母后的那串,一起被踩扁了?!?/br> “為了編那兩串螞蚱, 我花費了不少功夫, 編得不好、難看、有錯處的,都拆了重編, 好不容易編成了,還沒有等我捂熱乎, 就——” 他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當年的遭遇,還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 “總之,那時候的我非常生氣,狠狠踹了陳志剛,也就是靜亭道人一腳,之后還不解氣,在傷心與委屈的情緒激蕩之下,最終做出了火燒師父手稿的決定?!?/br> 覓瑜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心疼他的遭遇,但還是覺得燒手稿有些過了,畢竟不是通達道人欺負的他,他就算要燒,也應該燒敬亭道人的手稿才對。 “我想過這么做?!笔⒙『偷?,“但是——紗兒,我不瞞你,師父的這份手稿,是受紫霄真人之托寫的,需要這份手稿的不是師父,而是真人?!?/br> “我燒了手稿,師父固然會有損失,但最著急的還是真人?!?/br> 他凝視著她:“你說,當真人得知這場飛來橫禍的緣由之后,他是會怪罪年紀幼小、受到欺負的皇子呢,還是惱怒長大成人、主動挑事的弟子?” 覓瑜愣愣地看著他。 “所以……夫君決定燒掉師父的手稿?” “我不是一開始就決定這么做的?!笔⒙『偷?,“而是在我報復未遂之后,才升起的這個想法?!?/br> “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是我在為自己開脫,因為我最終算計了師父,算計了紫霄真人,我通過挑起他們的怒火,來確保陳志剛受到足夠的懲罰?!?/br> “紫霄真人暫且不提,師父——他視我如己出,對我全心全意,我但凡有一點孝心,都不該算計他,可我仍然這么做了,只因為我的憤怒與不甘?!?/br> “你說,”他輕笑著詢問她,“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忘恩負義?” 覓瑜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平心而論,如果有人這么對她,尤其是她信任、喜歡的人,比如他,她在得知真相后一定會感到傷心,但在同時,她也能理解他。 沒有特殊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喜歡他,所以,對于他的一切舉動,哪怕是不好的、錯誤的,她都抱有極大的包容。 她也從來沒有認為他是一個圣人,必須高風亮節,光明磊落。 而且那時的他才幾歲?能想出什么萬全之法?他的身份也不像現在這樣尊貴,除了通達道人,太乙宮里有誰在乎他?為他著想? 遑論那些螞蚱代表的美好寓意,他一定花費了許多心思去編織,期待著送給親人和長輩,卻被粗暴地踩扁了,毀掉了。 換成她,遭遇這種事情,恐怕會比他更傷心無助,應對得比他更差。 所以,對于盛隆和當年的舉動,覓瑜能理解,不覺得他忘恩負義。 但對于之前,他對通達道人說的那番話,她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舊事重提。 “不是我要提起這件事的,”盛隆和道,“是師父主動提起的?!?/br> 對,是通達道人先說起了燒書的事,然后才延伸到螞蚱一事上。 說起來還要怪她,選什么話題不好,偏偏要選靜亭道人的,可是她不問,怎么知道背后有這么一樁往事?他們又沒告訴過她…… 覓瑜有些抱怨地想著,口中道:“那夫君也沒有必要牽扯到生辰賀禮上,讓師父為一件十幾年前的舊事動怒傷身,要知道,師父體內的余毒才剛剛清呢?!?/br> 也許他不覺得怎么樣,畢竟通達道人看起來生龍活虎,生起氣來也精神十足,半點不像從鬼門關走過一圈。 可她是大夫,清楚地知道當時情形的兇險,也知道清除毒素后休養身體的重要性,就……忍不住要在意一些。 盛隆和誠懇認錯:“這點是我不對,但是——我當時也是真的心情不好,一時忍耐不住,就說了?!?/br> 她好奇道:“夫君心情不佳,紗兒能理解,可是,這件事到底過去了十幾年,你在回憶時,還會像當年那般憤怒嗎?以至于遷怒到師父的身上?” “憤怒是有,但只有零星的幾點?!彼卮?,“如果我像當年那樣生氣,說出來的,就不會是幾句輕飄飄的話了?!?/br>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說,我很是不必為了一件往事計較,計較的對象還是無辜受累的師長,是不是?” 覓瑜有些小心地點了點頭。 如果當時在場的是靜亭道人,哪怕這件事過了二十年、三十年,他說的話再過分、再可怕,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因為這是對方自作自受。 可是通達道人有什么錯呢?他的賀禮被毀了,手稿被燒了,還在心愛弟子的算計下,跑去找師弟大鬧了一場,整件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 “我對師父是有些出言不遜?!笔⒙『统姓J,“說到底,是我自己粗野無禮,仗著師父的脾氣好,包容多,便任性放肆,不敬師長?!?/br> 這就有些過了,他的脾性是略為乖張,但遠遠不到粗野無禮的地步,而且,她想要聽的也不是他的反省自責,而是他會這么做、會心情不好的原因。 “夫君言重了?!彼仁菧匮攒浾Z地寬慰,“誰都會有起小性子的時候,你會,紗兒也會,你因為心情不好,導致說話欠妥,在情理之中?!?/br> 然后帶著點小心翼翼地詢問,“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為何會那般心情不好?” 她知道,這種事對一個幼童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他因此記上十幾年,甚至一輩子,都是正常的。 但記得不代表記恨,他總不能每每想起一次,就咬牙切齒一次吧?他又不是那等眥睚必報之徒……就算是,他也早已在當年完美地報復過了。 所以她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因為一件十幾年前的往事,而心情不好到遷怒師長的地步,這不符合他一貫的性子。 還是說,這里頭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內情? 盛隆和撫摸著她的動作緩了緩。 “在利州風俗中,串起來的草編螞蚱,寓意闔家團圓?!彼?,“而在我的螞蚱被踩扁后不久,錦衣衛就奉旨前來這里,迎我回宮?!?/br>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 因為覓瑜知道,之后都發生了什么—— 圣上想要以他獻祭天下,用他的性命換取甘霖。 最終,九皇子舍命救了他,他們兄弟只見了短短的一面,就天人永隔。 他也從此失去了闔家團圓的機會。 覓瑜心神大震。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草編的螞蚱寓意團圓,而他的螞蚱被踩扁了,一如他與親人的命運,支離破碎。 在理智上,他應該知道,這不能怪他的螞蚱,不能怪踩扁他螞蚱的人,畢竟這只是一種風俗,一種寄托,不是真的卜卦吉兇。 但是在情感上,誰又能忍住不去想?不遷怒?不遷怒他人?不遷怒自己? 或許,他難以釋懷的,不是靜亭道人,不是通達道人,而是當年的他自己,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覓瑜怔怔地想著。 她有些貼緊了盛隆和的胸膛,低聲喚他:“夫君……” 盛隆和收攏她的腰肢,回應:“我不想博取你的同情,紗兒,但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很難不去想,不去在意?!?/br> “我知道,我不該把這兩件事牽扯到一起,但我——就是忍不住?!?/br> 忍不住什么呢? 忍不住設想,如果當年那些螞蚱沒有被踩扁,他是不是就能與親人團圓了? 還是忍不住設想,如果當年的他多一點機敏,多一點聽話,多一點能力,是不是就不用牽連親人了? 他放不下的,究竟是那些螞蚱,還是他與親人的生死離別? 覓瑜心中升起一陣悲傷。 她為他感到傷心,感到難過。 她想要安慰他,又無從下手,只能貼緊他、再貼緊他一點,期望用自己的溫暖,驅散一點他心頭的陰霾。 盛隆和緩緩撫摸著她的背,手指穿過她柔順的長發。 “沒關系,都過去了?!彼麥厝岬?,不知是在對她說話,還是在對自己說話,“很快,當年的一切事情,都會過去……” 覓瑜一怔,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向他:“夫君?”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盛隆和與她對視,微微一笑,道:“守明道人行刺一事,雖然給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也讓我抓住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對付施不空的機會?!?/br> 覓瑜心頭一凜。 她迅速回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夫君想借煉金一事,攻訐丹道之說?” 他頷首:“不錯。順利的話,年前我就能呈上奏折,讓父皇好好過一回年,不過在此之前,要先勞煩你幫我一件事?!?/br> “什么事?”她連忙道,“夫君盡管提出來,紗兒必當竭力相助?!?/br> 盛隆和道:“我想請你,幫忙寫一封給清白觀的引薦信?!?/br> 第170章 引薦信?還是給清白觀的? “這……可以是可以, ”覓瑜道,“可是夫君要這樣一封信,做什么呢?” 盛隆和道:“清白觀以醫道獨步天下, 而素來丹藥不分家, 尤其長生不老之藥, 更是醫與道、丹與藥的結合?!?/br> “煉金之說,太乙宮有足夠的記載,丹道之說,太乙宮雖也涉獵廣泛, 但在深度上,終究短了清白觀一截?!?/br> “所以我欲前往清白觀,求問丹道一事?!?/br> 覓瑜聽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那的確需要她的親筆信, 畢竟清白觀以醫立道, 一些要緊的獨門秘籍,是不會給外人看的, 哪怕這個人是太子也一樣。 當然,清白觀不會傻到將他拒之門外,但是誰又能夠保證,那些被弟子取出來, 用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奉上前的, 會是真正的秘籍呢? 她不確定師祖會怎么做, 也許會看在盛隆和娶了她的份上,將他視為半個自己人, 給他想要的東西,但師叔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所以她寫一封信很有必要, 但是—— “為什么是寫信?”她問道,“紗兒不能和夫君一起過去嗎?” 盛隆和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這么問:“若是在春秋之際,我自然會帶你一起過去,可現在是冬日,天寒地凍,我怎么放心帶你出門?”